秦舒脸色渐渐不好,沉默了一会儿问:“水袖又被打发到哪里去了?” 江小侯头低得更厉害:“大抵是一年前,思退堂后跨院的茶坊走了火,差点烧到这边来,爷很是处置了一批下人,说水袖姑娘服侍夫人,服侍得不尽心,打发去庄户上做苦役了。” 秦舒叫气得胸口发闷,吩咐:“你打发人去东边国公府接了姑娘回来,至于珩哥儿,他路上远,明儿再去,别叫他走夜路,另外去庄户上把水袖接回来。” 江小侯略一迟疑,旋即便应下了,爷这两年来越发悭吝严苛,他吩咐的事情,便是老太太也不能置喙半句。可是他知道夫人是不同的,夫人醒来,自然是千好万好。 秦舒回去了一趟,见到了父母,最后是因为高空坠物引起的严重后遗症自然离去的。回到家的前两年叫父母陪着满世界玩,最后一年病情瞒不住了,这才住进医院里去。 她最后半年是在医院渡过的,平静又从容地接受这个结局。 秦舒安安静静坐在chuáng上,微微抬起手,拨动轻纱帐边的流苏,心境已与往日大不相同了。 偱姐儿接回来已经是晚上了,一并来的还有东府里的嬷嬷,带了许多药材来探望,十分恭敬有礼,还说那边伯太太也是病了,不敢再过了病气来,只等好了再来探望。 秦舒怀着小女儿那半年,忙着票号的事情,这些亲戚惫懒应付,见过一两次,连人长得什么模样都没记住,更何况这些婆子、嬷嬷。 她在病中,不过隔着屏风说了几句话,便叫丫头送了出去。循姐儿叫rǔ母抱回来已经睡得很熟了,rǔ母拍了拍她的后背,小声道:“姑娘醒醒,夫人醒了,咱们见见娘,好不好?” 她才两岁,头发却生得又黑又密,梳着双丫髻,眉眼间生得极像秦舒,睡得脸蛋儿红扑扑地,听得人唤她,也不睁开眼睛,嘟囔了两声,又偏过头去睡了。 rǔ娘还要唤,叫秦舒止住:“算了,就叫她睡吧,明儿再说话,也是一样的。” 说完,便想起来江小侯先前说这丫头两岁了还不会说话,不免叹了声气。珩哥儿两岁的时候简单些的唐诗都能背上七八首了,更是一个小话痨,哪里还不会说话呢? 秦舒本想抱抱她,只可惜手上没有力气,又怕自己吃药洗漱吵到她,不过叫rǔ母抱着看了会儿,摸了摸脸颊,吩咐rǔ母:“你抱了她下去睡吧!” 等人走了,小梅端了汤药上来,用小碗盛着,足足喝了三种不同的,这才算完。她叫小梅扶着,想着试一试走路,却连站都站不起来,颇为无力。 小梅端了药汤来给秦舒泡脚,秦舒看着一双腿,虽然外面的皮肤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肌肉必定萎缩了。 双腿浸在药汤中,刺刺发疼,秦舒问小梅:“你可知道姑娘为什么不说话,是没有人教她吗?” 小梅愣了愣,摇头:“奴婢不知道。”她是庄户上的姑娘,在大宅子里唯一的生存之道,便是少说话。等泡完了汤药,又拿了一副银针来:“奴婢跟着周大夫学了整整一年,给夫人活络活络腿上的筋脉。” 秦舒本还迟疑,见她手上动作麻利,自己双腿已经扎下了四五根银针,过得一会儿便觉得热热发胀起来。 睡前,小梅又端了特制烂糊糜糜状的肉粥上来,吃过了再服用另外一种白色药丸,给秦舒手脚都抹上淡淡栀子花的药膏。 这一套做完,少说也大半个时辰,秦舒望着她道:“你每日都要这样服侍我吗?” 小梅摇摇头:“只有大人不在的时候,是我服侍夫人。大人倘若能回府,都是大人亲手做的。” 秦舒点点头,道:“辛苦你了,你去睡吧!”小丫头本是睡在脚踏之上的,只秦舒坚持,这才答应到旁边耳房里睡。 这时节,虽然已经到了秋日,却是秋老虎正盛的时节,秦舒手上恢复了点力气,慢悠悠摇着团扇,鼻尖都是艾草幽幽的清香,到了后半夜暑气渐退,这才慢慢睡去。 陆赜此时已经入阁,身兼吏部尚书,本来三月的京察大计,因为皇帝前一阵病重,便推辞到九月。吏部要会同都察院对四品及其以下的官吏进行考核,政党派系都要借此机会党同伐异,陆赜这位重臣,便也成了各方争取的对象。 有些人不够格,陆赜并不耐烦见,又被陛下召入宫,正好躲个清净。 这日他瞧折子瞧得晚了些,索性便歇在文渊阁,接到宫外的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一大早。 传信儿的是个小太监,一边跪在地上替陆赜穿靴子,一边笑呵呵报喜:“恭喜先生,恭喜先生,昨晚宫门落钥前,国公府传了信儿来,说国公夫人已经醒了。”因为陆赜在内书房教过这些人读书,人人都尊称一句‘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