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慌慌张张穿着官服出来,见门口停着一辆青布马车,他冲着车夫拱拱手,上来便见桂云楼的班主,当下愣了愣:“你也要去尚书府?” 班主冲夏应怀行了个虚礼:“见过夏大人。” 夏应怀一路上心里打鼓,袖子里藏着户部的一些钱粮数据,只怕到时候陆赜问起来,答不上,只是跟这么个戏班子的人坐在一辆马车上,这些机密又是不好拿出来的。 这马车赶得很快,一路颠簸,夏应怀同那班主一路被引着到了陆赜的书房,两个人齐齐跪下:“下官夏应怀拜见大司徒,小人桂云楼班主王喜见过尚书大人。” 陆赜坐在圈椅上,手上按着一副画儿,道:“起来吧,今儿叫你们来,为的是认一个人。”说罢,便把那画jiāo给丫头,徐徐展开。 夏应怀同那班主站起来,一同看画儿。画上的是个翠羽清衫的女子,手上拿着牡丹团扇,懒懒地躺在花架子之下,满目chūn色,娇若芙蓉。夏应怀看了并不说话,只是那班主却脱口而出:“这不是大通票号的秦掌柜吗?” 陆赜拢在袖子里的手微微发抖:“真的是秦掌柜吗?” 那班主又瞧了瞧:“这画上的人要瘦削些,可这眉眼神态就是秦掌柜。她喜欢我们戏班子贾小楼的戏,时常去听,小人一准儿不会认错的。” 陆赜转头问:“你认为呢,夏大人?” 夏应怀这么个户部芝麻官,哪里配陆赜叫一句大人呢,他瞧陆赜的脸色,斟酌道:“往年间,户部同这些票号拆借款子,大通票号虽然另外派了人,但是我也见过秦掌柜几面,这画中的女子的确与秦掌柜有七八分像。” 话音刚落,夏应怀就见陆赜嘴角浮现出一抹怪异的笑,他打了个冷颤,就听陆赜挥手:“今儿晚上麻烦两位了,时辰不早了,就不留你们了。” 两个人大晚上被人叫起来,莫名其妙的看了一幅画,又莫名其妙了被送了客,都是一头雾水。 等人走了,陆赜便立刻吩咐:“备马,我要去小檀园。” 丁谓道:“今儿太晚了,想必凭儿姑娘都睡了。” 陆赜气得挥落桌案上的笔墨纸砚,一大片墨洒在那幅画上,晕开深深浅浅一大团,他冷笑几声:“她是睡了,可我这五年又何尝睡过安稳觉呢?” 陆赜骑了快马,叫开了小檀园的门,家里的下人都得了秦舒的吩咐:“倘若待会儿尚书府的人再来,不必拦住他们,请进来便是。” 秦舒的院子里,其余灯都熄灭了,只有屋子里点了一盏小灯,珩哥儿白天午觉睡多了,这个时候怎么也睡不着,正缠着秦舒讲故事。 秦舒把叫人做的彩绘故事书拿过来,慢慢给他念着:“从前有个白胡子的采药老人,他到深山里面去采药,得到一颗葫芦,他把葫芦籽取出来,种了下去。秋天的时候,那葫芦苗越长越高……” 珩哥儿从被窝里凑出来:“娘,等明年chūn天,我也想种葫芦,就种在飒慡亭旁边,我们夏天乘凉的时候就能看见小葫芦了……” 陆赜站在外头,听见女子温柔的诵读声,稚子孩童的撒娇声,仿佛雷劈一般站在原处一动不动。 他出门时本是满怀的愤怒,他想憋着一口气,问问那个女子,为什么要对自己如此残忍,为什么宁可死遁也不愿意留在自己身边,可是此刻,他听见里面的对答声,竟然生出无限的心酸来。 他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里边的故事都讲完了,秦舒拍拍珩哥儿的后背:“睡吧,明儿要去学堂念书呢?” 珩哥儿哼哼几声,又告状道:“我不喜欢这个先生,我问他什么他也不懂,我问他为什么是蓝的,草为什么是绿的,他只会骂我……” 陆赜上前一步,想要推门而入,叫秦嬷嬷拦住:“我家先生和小公子已经就寝,只怕大人此时进去并不合礼数,还请大人到花厅偏坐片刻。” 陆赜哼一声,宝剑出鞘,白刃抵在秦嬷嬷喉间,并不理她,推开门,缓缓走进去,绕过屏风,见是一大架huáng花梨拔步chuáng,帷帐挂在金钩上,并没有叫放下来,一眼望过去,便见chuáng榻上身着雨过天青色中衣的女子,一个白缎中衣的男孩子正在chuáng上打滚耍赖:“我不要这个先生,我不要这个先生……” 那女子叫他闹得没办法,只笑了笑,却还是不松口:“这个先生没了,谁来教你?让票号里的那些叔叔伯伯来教你读书吗?” 珩哥儿眼睛弯弯:“那好呀!”他倒着躺在chuáng边,忽然见屏风处站在个月白色直裰的男子,他坐起来,倒是还认得,喊:“大叔,你怎么来了?” 又忽然看看秦舒,连忙把被子给她盖上,挡在她前面:“大叔,男女有别,这个时候你不能进我娘亲的房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