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陛下子嗣稀薄,生一子十岁早夭,到了三十岁这才得了唯一的女儿昌元公主,自幼疼爱非常,五岁时便亲自点选了翰林学士教导,十岁时,便按照太子出阁读书的规制,择内阁阁老教导,十六岁千挑万选了一位驸马,成婚之后便命她观政六部,移居东宫。虽无太子之名,却有太子之实,朝野不称她昌元公主,只称东宫。 但是这一切,却在六年前改变了,苏贵妃进宫,颇得圣宠,进宫一年便生下一位公主,虽然三个月便早夭,却叫陛下升起了满怀的希望,自己还是有可能生下一位皇子的。 接着便有方士进言,说二龙不相见,东宫已经住进了潜龙,另外一位真龙是万万不会降生的。这等无稽之言,正常人是不会相信的,但是当今陛下是一定会相信的。 他是一位狂热的修道爱好者,醉心于修道打坐炼丹,数十年不上朝,对于神神鬼鬼的方士,那是一万个相信。 犹豫了几个月,陛下便下旨,叫昌元公主出宫开府建牙,逐渐疏远起来,甚少见面,即便是新chūn佳节,也不过叫昌元公主在乾清宫外磕头,并不见她。 直到今年夏天,这位苏贵妃又怀上了,至此,昌元公主一派的官员或贬或谪,即便是小心翼翼、谨慎非常的贺九笙也被数次训斥,不得不时常称病在家,不问外事。 陆赜望着几上的红底金帖,叹息:倘若不是处境艰难,以她的性子,怎么会去逢迎那种人家…… 秦舒回小檀园的时候,站在廊桥上,便听得书阁里朗朗的读书声,她站着听了一会儿,才发现是《四书集注》。 秦嬷嬷走过来,脸上都是欣慰的笑:“姑娘,你瞧,自下了学,便在书阁里读书,都读了大半晚上了。老奴怕他饿了,才往厨房端了碗芝麻汤圆来,十个小汤圆吃了六个呢?姑娘喜欢吃辣,偏偏小公子却爱吃甜……” 读书声小了些,秦舒走过去,立时便见前面立的禁碑:无故开门入阁者,逐出门外。上得二楼,这是一间把六间大房通为一间的藏书阁,推开书阁的门,便见一列列高大的檀木书柜,往后走了几步,便见珩哥儿坐在高高的木□□上,他似乎看书看得认真,连秦舒的脚步声也没有听见。 秦嬷嬷跟在后面,笑:“您瞧,在上面坐了大半天呢?” 秦舒扶了楼梯轻轻走上前,到了他面前才见他抬起头来:“娘亲?” 秦舒坐在他旁边,去握他的小手,果然冰凉冰凉的,她叹了口气:“嗯,我们家小顽童,主动念书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待会儿,一定要给每个人都包个红包,这可是比过年还稀罕的事情呢?” 珩哥儿把书合上,放在一旁:“读书不好么?从前先生叫我念书,嬷嬷也叫我念书,你也教我读各种书,难道我不该念书吗?” 他越说越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秦舒忍不住笑一声,拿了手绢出来给他擦眼泪,却叫他躲开:“男子汉大丈夫,随便说两句就生气了?” 秦舒把那本书四书集注拿起来,翻了翻:“从前娘让你念书,不过是想着你学着认字,读一读诗词歌赋,了解这个世界是怎样运转的。并没真正的打算让你穷经皓首去读这些四书五经,当做安身立命之道。更没有叫你去考科举,将来母以子贵的想法。” 这些话,秦舒从来都没有对珩哥儿说过,他一时听了,呆呆道:“那娘将来想要我做什么?” 秦舒摇摇头:“我不知道,关键是你自己将来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伸手去擦珩哥儿脸上的泪,缓缓道:“那天先生说,你想成为一名航海家,海船沿着一个方向前进,然后又回到出发的地方。这个想法就很làng漫啊。” 珩哥儿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我只是想去看看地图上的那些地方,是不是真的是那样的。大海是不是真的那么宽阔,只看得见白白的一条线。吕宋是不是真的遍地都是huáng金?” 秦舒笑出声来:“吕宋这个时候还没开发呢,哪里来的遍地huáng金,等你小左哥在哪里gān个三、四年,才能挖得出huáng金呢?” 珩哥儿捧着脸,又想了想:“我以前是这样想的,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想试一试考科举中状元是什么滋味儿,先生说,chūn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好啊?” 秦舒刮刮他的鼻子:“先生从前也这么说过,你什么时候听过他的话了?” 珩哥儿吸了吸鼻子,垂头,楼梯上滴下几滴眼泪,声音有些哽咽:“可是,可是我不想你被人瞧不起,我不想你被别人欺负。” 秦舒见他哭得肩膀都有些颤抖了,偏偏还忍着不出声,她叹了叹气:“娘哪儿有被人欺负,你不是看见票号里那些叔叔伯伯,我说话,他们不敢不听的。我不说他们就算好的了,他们还敢欺负我?至于看不起,那就更加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