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头看着他笑:“这么一想,现在其实也挺不错的。” 她这是很达观的想法,然而齐婴却不太买账,他又闭上了眼睛,十分含糊地说了句什么,沈西泠没有听清,等再追问时他又不肯说了,颇让她气闷。 不过沈西泠如今也算是适应了他这个脾气,问什么都问不出来,更知道与其与他置气,倒不如另想法子让自己遂愿。她不再指望他能主动告诉她什么了,只是默默地观察起一切。 譬如那个每日送东西上来的北魏官兵吧。 前段日子青竹就告诉她,说每天上山送东西的都是同一人,当时她就觉得奇怪。北魏人又不是蠢货,日日派同一人过来与被监丨禁者接触,就不怕他被人收买?除非他本就是被安排好的,作为一枚小小的棋子,便于齐婴与外界通信。 她一直知道大梁枢密院有滔天的权柄,尤其在他的治下更是如此,她经商往来的众多魏廷官员中兴许就有许多是他的属下。但她并不认为枢密院的权力可以直接深入至此,倘若真有这通天的本事,他们又怎么会仍然被监丨禁?早就逃之夭夭了。 如此说来只剩下一种可能:有人在帮他。 是顾居寒么?他们之间另有什么密约? 也或许……是比顾居寒更加高位的人。 齐婴究竟在想什么?他在等待什么呢?所有的协约都不过是利益的jiāo换,这一次,他用什么与魏国人jiāo换呢? 沈西泠眼前有一层迷雾,而她至今仍未能拨开它,只能依稀看见迷雾背后黑影重重。 到了五月,齐婴又发了一次瘾症。 来势汹汹。 沈西泠以往就对五石散的瘾症略有耳闻,但凡染上这东西的人就必须要定期服食,否则周身便会痛如虫蚁啃咬。 那天他真的很痛,吃饭的时候甚至连筷子也拿不稳,手背上的青筋全都迸了出来,出了满身的虚汗。他痛苦地喘着粗气,她恐惧又痛苦地死死抱住他,感觉到他的身体烫得吓人,心跳也极快,她有一瞬间甚至觉得……他下一刻就会这样死去。 可即便到了那个时候他还在安慰她,她能感觉到他在拼命掩饰着自己身体的痛苦,qiáng行装作无事的样子,对她说:“没关系,别怕……” 说来沈西泠的性子也有些奇特,平时在他身边的时候明明那么容易哭的,一点事也要掉眼泪,可偏偏面对起这样的大事她却能忍住不哭,甚至完全没有要哭的念头。 她一滴眼泪也没掉,同时也绝不心软让他服石,只是一直陪在他身边紧紧地抱住他,一遍一遍在他耳边说:“我不怕,我就在这里……” 我就在这里。 我会一直陪着你。 那次凶险的瘾症发作从白天一直持续到黑夜,等到痛苦终于一点点褪去的时候,他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他虚弱极了,可仍然不愿意靠在她身上,而坚持要她靠在他怀里。 他还抬着她的下巴仔细端详着她,她知道,他是在确认她是不是哭了。 他都那么痛苦了,却还在记挂,她有没有哭。 沈西泠那时心里痛得几乎已经要麻痹了,但她实在不想他在这种境况下还要分神来哄她,因此她只看着他笑,笑得很美,看起来十分坚qiáng。 她凑上去轻轻地亲吻他,小声问他:“你还好么?” 那时他环着她的腰,手上却几乎没有力气,但他仍然点头,说:“无妨。” 这个人一直是这么对她说的……不管他是受伤了、生病了,还是面对着什么凶险的境遇,只要她问他,他只会对她说“无妨”、“没事”、“别担心”。 沈西泠其实知道,他不愿意被她看到他任何láng狈的样子,他并不是那种死要面子的人,只是在高位之上待得太久了,早已不习惯将脆弱的一面袒露给他人,何况他似乎总是认为她很弱小且需要保护,因此更加不愿意在她面前露出伤口。 今天他瘾症初发的时候还曾试图将她赶出屋子,若非她执拗地非要留下来,恐怕他也不会妥协。 沈西泠明白他的内心,因此绝不会在他面前说什么同情怜悯的话,甚至不会露出类似那样的神情——她很懂得他,因此会以自己的方式照顾他,就像他照顾她那样。 她对他笑、对他撒娇,隐隐表现得比平时更加依恋他,并始终陪伴在他身边,直到他终于疲惫不堪地睡着了,她才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屋子。 她靠在门外,坐在地上无声地哭泣着。 天知道她是怎样度过这一天的,他的每一丝痛苦她都能感同身受,她能感觉到他的压抑和挣扎,而她却束手无策帮不了他。 而她有多痛,心里同时就有多恨。 直接访问::http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