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应瑞今日身披甲胄,头上戴着新打的铁盔,站在堂中,声音高亮,面目俊朗,英姿勃勃。 和尤振武一样,李应瑞也不到二十,防谍这样的重任,他能担的起吗? 众人疑。 尤振武却并不意外,他早知道李应瑞会站出,于是问道:“李应瑞,此任重大,非是一般,如果有一贼潜入,或者是有一贼向城外通风报信,你都是失察。” “愿立军令状!”李应瑞从容道。 “你要如何查?”尤振武问。 “无非两策,一明察,一暗访。”李应瑞早有准备,他从腰中取出一张纸,双手呈上:“因为关乎机密,具体施行之法,卑职写在纸上了,请方伯大人和总镇过目。” 尤振武接过了,双手呈给都任。 都任仔细看完,微微颔首。 显然,他对李应瑞的办法,是认同的。 都任看完是王家禄,再然后交还尤振武,尤振武再看。 除他们三人,堂中诸人,暂时还不得看。 尤振武假装仔细看完,抬头看向都任老大人。 都任却是不说话,一副一切交给你决定的态度。 王家禄亦是如此。 既如此,尤振武也不再客气,于是说道:“李应瑞,你之两策,还算周全,只是写到未必能做到,你可敢保证?” “卑职愿立军令状,若放进一贼,愿领军令!” “好,既然你敢如此说,防谍重任就交给你了,我再从中军营拨五十人给你,若是发现奸细,需要支援,临近军士,你也可调动。但我也要说了,如果出现懈怠,放进奸细,吾亦不敢饶你。” “如有懈怠,请斩李应瑞之头!”李应瑞大声,眼睛里放着光。 他身后,父亲李昌龄面色凝重,皱着眉头,显然,李应瑞今日所说,事先并没有和他商量。 “好,李应瑞听令!本镇将防谍之责全部交于你。” 听着尤振武之令,众人静静看着,有人怀疑,认为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有人却是相信李应瑞,不说李家将门,只说李应瑞为总镇好友,两人自小一起长大,这一次西安之行,李应瑞和王守奇又一路跟随,同历惊险,总镇如此,李应瑞又岂会是无能之辈? 定下防谍,城中维持秩序,安抚百姓的任务,自然是都任老大人。 督饷郎中王家禄为辎重后勤总负责。 分派完毕,尤振武环视众人,大声道:“今日分营,首要在整肃军纪,约束士兵,绝不可侵扰百姓,败坏名声,闯贼为什么能势大?就是因为其善于蛊惑人心,说什么吃他娘喝他娘,闯王来了不纳粮,又说什么,杀一人如杀吾父,一妇如吾母,今日我榆林军新立,当立下铁的规矩,但有欺压百姓,擅取百姓一针一线,败坏我榆林军名誉者,立斩不赦,如此方能压过闯賊,重塑我官军名誉和形象。” 听到此,众人都是一凛。 他们能看出,尤振武绝不是在虚言。 “为了便于传颂,使每一个士兵都知道,我新编了一个军律歌,教授众军,诸位大人可以听一下,评断优劣,李承芳。”尤振武看向堂中一人。 “在。”赞画李承芳站起来,先向都任王家禄行礼,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清清嗓子,用秦腔的调子唱了起来。 …… “三军个个仔细听,行军先要爱百姓, 贼匪害了百姓们,全靠官兵来救生。 第一扎营不贪懒,莫走人家取门板, 莫拆民家搬砖石,莫踹禾苗坏田产, 莫打民间鸭和鸡,莫借民间锅和碗。 第二行路要端详,夜夜总要支帐房, 莫进城市进铺店,莫向乡间借村庄, 无钱莫扯道边菜,无钱莫吃便宜茶, 更有一句紧要书,切莫掳人当长夫。 第三号令要声明,兵勇不许乱出营, 走出营来就学坏,总是百姓来受害, 或走大家讹钱文,或走小家调妇人, 爱民之军处处喜,扰民之军处处嫌, 军士与民如一家,千记不可欺负他。” …… 李承芳唱的极好,众人听的惊奇,不止是惊奇于新鲜的曲词,也惊奇于尤振武的做法,历来军法军纪,都是强调战场纪律,逼着士兵往前冲杀,对于日常扰民,并不是太在意。尤其是乱世之时。 现今,朝廷困窘,粮饷极度匮乏,军士们无粮无饷,苦不堪言,如果不许他们骚扰百姓,从百姓口中夺粮,他们如何肯为朝廷卖命?不说卖命,甚至说不定要逃散或者是哗变了。 而士兵是将领的根基。没有士兵,哪能有将领? 因此,对于部下骚扰百姓的行为,大部分的将领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甚至有的将领还纵容、鼓励军士们去劫掠百姓,以补充军用,提升士气。 想不到尤振武刚成为榆林总兵,就与众不同,要废除武将们默许的潜规则。 惊奇之外,很多人都怀疑,这样的军纪,能执行吗? 如果朝廷能保证粮饷,谁愿意去劫掠百姓,留下骂名?如果朝廷不能保证粮饷,这样的军纪又有什么意义?难道让士兵们冻死饿死吗? 当然了,所有人都不会知道,这首军律歌,并非是尤振武所创,而是后世几百年之后,湘军创始人曾国藩编写的《爱民歌》,因为《爱民歌》。湘军形象得到了极大的提升,同时也提升了军中的士气,时间紧张,尤振武直接拿来用了。 至于曲调,则是李承芳和武尚忠两个人定的,两人都喜欢听秦腔,武尚忠更是一个秦腔迷,虽然不识太多字,但却懂得曲调精妙,又久在军中,了解底层士兵的想法,两人商议后,参照着秦腔名剧《苟家滩》的调子,将《军律歌》定了下来,也就是将“彦章打马上山坡,新坟累累旧坟多”,改成了“三军个个仔细听,行军先要爱百姓。”当然了,加快了语速,去掉了无用的起程,唱起来更加朗朗上口。尤振武听了十分满意,夸他们是天才。 …… 当李承芳唱完之后,现场立刻响起了小声的议论。 众人的怀疑,尤振武当然已经感觉到了,但他心志却是坚定----没有铁的纪律,就不可能有铁的军队,立军先从立律开始。 座中,尤世威尤定宇侯世禄和翟文的老脸都是严肃,《军律歌》之事,尤振武当然和他们商量过了,对于尤振武的做法,四人都是支持。但就像是堂中其他人的怀疑一样,对于这样的军律能否真正执行,四人心中是有疑问的,为此,侯世禄提出暂缓推出,但尤振武却不接受,他坚决要在榆林军第一次全体军议大会上,将《军律歌》推出。 “好,太好了!” 听完之后,都任第一个站起来,微微激动的赞道:“爱民之军处处喜,扰民之军处处嫌,军士与民如一家,千记不可欺负他,这四句话说的太好了,但是我榆林军能做到,城中百姓必将榆林军当成自己的子弟,士民一心,何愁榆林不守?!” 王家禄亦是连连点头。 身为地方治理官员,他们对官军扰民的祸害,太过清楚,也太过无可奈何,因为大多数的情况下,他们是管不了官军的,官兵烧杀抢掠,作出比流贼更恶劣的事情,他们也无计可施,最后被百姓骂为狗官,朝廷亦责难他们,如果榆林军真能照着《军律歌》,和百姓相处,那对地方百姓实在是最大的善举。 尤振武向都任王家禄抱拳行礼,对他们的支持以示感谢,然后转对众人,高声说道:“闯贼汹汹,要坚守榆林,非众志成城,上下一心不可,只有爱民护民,榆林百姓才能认清闯贼的蛊惑之言,也才会同心协力,助我们守城,所以分营之后,我的第一令就是,凡我榆林军,上至总兵,下至普通士兵,人人都需会唱《军律歌》,具体传唱,由李赞画负责,学会之后,每日早晚各传唱一遍。此乃军令,任何人不得违抗。” “是!” 各营主将和副将,都站出领命。 虽然他们心中都有怀疑,不认为军律歌的要求,最后真的能落实,但现在还是应了。 又有人想,这也许不过就是笼络人心的表面做法,等到军中没粮没饷了,该抢还是要抢的…… 待众将领命退下后,尤振武环视全场: “振武受孙督师临终所托,界以榆林重任,授令以来,不敢有任何马虎,只恐托付不效,辜负督师之明。在坐诸位,或是我至亲、或是我长辈、或是我朋交,均应同心协力,勇猛杀敌,以报陛下之恩。有功赏,有罪罚。如有玩忽军令、管制懈怠,侵扰百姓,更或者作战不力、贻误战机、丢失墙垛、或者是造成重大损失者,振武虽然为晚辈,但却也无法刀下留情!” 一时,堂内雅雀无声。 众人看着尤振武,心中惊叹,尤其是王世钦王世国这些老将,不想暗暗叹,小小年轻,竟有如此威重,也怪不得城中有那些传说呢。 尤世威尤定宇侯世禄翟文等尤家亲朋,则是振奋,振武如此,何愁榆林不守? …… 尤振武之后,负责粮饷的王家禄站起,将粮秣以及一干准备,说与众将。 为了筹集粮草,官府今日就将发出公告,令大户富户留下自己家人的口粮,剩下的粮食全部借给官府或者是没粮的百姓,官府会记账,借粮的百姓也需要画押,这一份公告是强制性的,不容大户富户拒绝,今日军议之后,都任和王家禄就将召见城中的大户富户,将这个命令向他们说明,同时也是安抚他们,使他们放心,保证战事结束之后,官府会原原本本的将所借粮食奉还。 至于其他守城军需,如木料,羊油,欍油烛、油、锛斧、焰硝、柳灰、石灰、木炭、席、苇、麻、弓、箭、铁杴、杵头等一应种种,也需要城中百姓义捐或者是官府征用。 总之一句话,为了守城,榆林正式进入军管,所有的人员和物资,都要服从于大局。 …… 军议结束,众将各去忙碌,都任王家禄端坐大堂,召见城中士绅和大户代表,说明军管军用。 虽然对于自家多余的粮食被征为军用,士绅大户们并非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但是当真正听到的时候,现场还是响起了一片议论之声。 王家禄向他们解释,说明只是借,并非强征,但众多士绅还是有不愿意者,特别是那些从绥德搬迁而来的大户富户,他们纷纷说,当日在绥德,尤老总镇亲口保证,不强夺我们粮食和财物的,怎么刚到榆林,这就变卦了呢? 王家禄道,尤总镇的陪嫁粮食,连同秦王府的赏赐,也都被征为了军粮,榆林巡抚衙门兵没有付他一两银子,只是写了一张欠条。 听到此,众人无话可说。 …… 这些纷乱,尤振武自然是不担心的,军议之后,他即巡视各营,他第一个先去到了吴汉的汉字营。 “吴把总,你原本只是到榆林送粮,想不到却成了我榆林军的一员,接下来更是要面对生死之战,你可后悔?” “沙场征战,正卑职所愿,卑职岂会后悔?再者,总镇领军有方,榆林上下一心,卑职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这种气氛了,此战,我军必胜。” “好。就知道你是忠义之人,我虽然给了你一个营号,但你营才一百人,你要想办法招兵壮大啊。” “是。” 从汉字营出来,尤振武又去往各营, 从最初的预测河南大雨,到中卫所练兵,再到五家桥卸鞍村之战,最后一铳击毙逃跑的王定,被孙督师病逝是简拔为榆林总兵,尤振武已经不止是榆林的传奇,隐隐的,更已经有神灵的色彩,很多榆林人都坚定,尤振武一定就是岳王爷转世,不然不可能有如此的本事。因此,对于尤振武年纪轻轻就成为榆林总兵,军中下上,却没有一个人敢轻视,尤振武所到之处,所有人都是敬畏。 尤振武巡视各营,检验操练,为了在他面前表现,榆林军上下抖擞。 尤振武仔细巡查,心中有数,就战力来说,刘廷杰的左营是最强的,但榆林是九边重镇,男不耕,女不织,赖转饷以食,即便是李昌龄和尤岱统领的义兵营,其实也是有一定战力的。 也怪不得在真实的历史上,榆林孤军能抵抗李自成十二天之久。 在尤振武巡查各营,军士们喊杀操演的同时,城内城外的各项工事的修建,依然是如火如荼的进行中,巡抚衙门边的那一块空地上,新任经历周运,正在监工铸炮厂的修建,面对尤振武的催促,一向超然的他,这时也显得有些焦急,而位在城南的榆林兵器器坊內,铁匠们正“叮叮当当”日夜不停的打造兵器甲胄,以及守城所需的各种器物。 新开的火药坊内,工匠们正小心翼翼的制作“万人敌”。 王徵带着儿子王永春,学生刘廷夔在推敲鼓风机的制作。 周器的泥炮,渐渐现出雏形…… 所有人都在忙碌,都在努力,都恨不得一天当成两天用。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