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总镇!”谭所志激动,他心里清楚的知道,作为曾经的大同兵,但却投降李自成,变成了贼兵的他,还没有被榆林军信任,今日他能跟随骑兵营出城作战,除了他自己的争取之外,亦有尤振武默许的原因,现在他立了功,总算不负尤振武的期望。 中午,有大队闯军连续不停的赶到,这一次不再是骑兵,而是骑步兵的混合,连着车马辎重,浩浩荡荡,分别在西门东门北门两里之外扎下营帐,将榆林围在中间。 因为榆林军清扫了周围五十里之内的所有树木和房屋,闯营为了搜寻立寨所用的材料,十分的辛苦,原本很容易就能立起来的营寨,却是颇费周章,所以闯军不得不浪费车马,从更远的地方运来木料,那些运料以及立寨的闯军士兵在累的气喘吁吁的同时,不住的咒骂榆林军。 尤振武在城头观望,点着旗帜,计算着人马。 下午,一杆帅纛在闯军南城营中竖了起来,上面绣着一个大大的“刘”字。 尤振武知道,是闯营制将军刘芳亮到了。 而此时城下的闯军,最少已经有三万余人了,不过还没有看到最令人担心的大炮。 刘芳亮,字有明,李自成麾下五个制将军之一,崇祯十六年,和李过一起攻取榆林,十七年,率部由山西出太行,进入豫北、畿南,直趋保定,配合李自成夹击北京,后随李自成撤出陕西。李自成败亡后,与李过、高一功部,归顺南明朝廷。次年,渡江北围荆州,遭清兵突然袭击,阵亡。一说永历三年,与刘希尧战死于郴州之南。 听闻闯军大举来到,城中微微有惊慌,但很快就归于平静。 很快,闯营派出四个长弓手,将四封箭书,分别射到了四门城楼。 四封箭书,很快就都送到了都任和尤振武的面前。 还是劝降书。 而且不是刘芳亮的名义,而是以李自成的名义。 虽然榆林军拿了五万银子,假意归顺,然后却又奇袭米脂,斩首刘汝魁,灭了闯军左营的右标,已经是“背信弃义”,但李自成看起来并没有生气,信中,他仍然大谈乡亲的情谊,希望榆林军能归顺,至于过往情事,包括米脂之战,他都可以既往不咎,城中将官,仍可担任原职,愿意去西安,也可以安排。 “痴心妄想。”看完劝降信,王家禄怒。 尤振武却暗想,李自成倒也有些气量,已经在劝降的事情上吃了大亏,却依然痴心不改,谆谆教诲一般的,想来那陈永福也是这般被李自成说服的---陈永福,河南总兵,曾经在开封战中,射瞎了李自成的一只眼睛,如此深仇大恨,李自成居然也能弯下身段,大力招揽,最终陈永福被感动,投降了李自成,并被任命为太原总兵。后来李自成在山海关大败,一路逃亡,陈永福是少数死守城池,为李自成尽忠的原大明将领。 李自成有些气量,也因此才能在明末的乱世里,卷起千堆雪,只可惜有气量没有远光,最终败在了时局里…… 不久。 城头来报,说刚刚有一个骑白马,看起来非常年轻的闯军将领忽然冲到南城城下两百步,城头正要发炮,不想他迅疾撤回了。 尤振武知道,那一定就是刘芳亮了。 据历史记载,刘芳亮年不过三十,喜骑白马,手使红缨枪。 尤振武来到城头,但刘芳亮已经不在南城城下,翟去病惋惜:“早知道刘芳亮会到城下,提前填埋弹药就好了,他一露面就轰,也省的错过这个大好机会。” 尤振武却淡然,对张禄说道:“军议!” “是!” 很快,各营正副将官,从副将孙惠显,一直到领兵的老将,就都在总兵府集合---自从尤振武成为榆林总兵之后,检视各营,汰弱留强,分出战兵和辅兵,其后严格操练,枕戈待旦,接着奇袭米脂,取得大胜,昨日又在城前的骑兵战中,击败了闯军前锋骑兵,城中各营士气正高,见刘芳亮率领数万闯军主力在榆林城下扎营,众将摩拳擦掌,都想要出战。 当然了,其中一个关键是补齐了过去的欠饷,令士卒振奋,这还要多亏了李自成送来的五万两银子。 尤振武先是询问各营操练和准备的情况,然后说道:“上一次军议的时候,李先生就已经说了,闯贼势大,我军要想更好的守城,就必须想尽办法,把贼军折腾起来,令他们在城下不得安闲,如果能令他们日夜不安,精神疲乏,那就最好不过了。刘芳亮长途刚到,其军疲乏,所以今夜我想来一次假夜袭,派兵携带鼓号悄悄出城,在闯军营前擂鼓,待到惊动贼人,全营乍起之后,就迅速撤回城前,待到贼人回营安歇,我军再往营前擂鼓,如此反复,令他们今夜不得休息。虽然是假战,但依然凶险万分,因为刘芳亮虽然年纪轻轻,但却是经年老贼,说不定会有防备,贼人骑兵更是众多,一个不慎就有可能陷入他们的重围,而城中是无法派出救兵的……” 说到此,尤振武环视众将:“这个危险的任务,不知道那一位愿意领取?” 话音不落,一人就霍然站起,抱拳说道:“卑职愿领汉字营出城,定将贼人搅的不能安寝!” 众人一看,都微微吃惊。 原来站起的乃是汉字营的营官吴汉。 虽然也是一个营,但汉字营粮道兵出身,底子弱,虽然后续补入了一些新兵,又拨给了一个旗的降兵,到今日为止,汉字营满打满算也不到三百人,吴汉本身也没有什么名气,在榆林各营中,他存在感最低,今夜虽然是出城假战,但依然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因此,弱兵弱将的汉字营第一个站出来请令,颇也有些出人意料。 惊讶之后就是赞许。 众人都向吴汉投去赞许的目光。 “好!” 见吴汉第一个请命,尤振武十分欣慰:“既然如此,这个任务就交给你汉字营,记住,此战只为扰敌,只要你能搅的贼人今夜不能安寝,就是功劳一件。” “明白。”吴汉道。 尤振武又叮嘱了一些,令吴汉即刻去准备。 …… 城下。 白马红缨、身披大氅的刘芳亮绕城而走,仔细观望榆林城墙,似乎想要找寻榆林城防的破绽,眼见榆林四门紧闭,城头军旗猎猎,守军刀枪剑戟,人人有甲,防卫严密,墙垛口,亦有不少的火炮,实在看不出有哪一城是破绽?而最令刘芳亮惊奇的是,榆林四城的城墙之上,都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冰甲,不但云梯不好攀附,火炮轰击的威力,怕也要被抵消不少…… 刘芳亮面色非常凝重,对榆林守将越发不敢小觑,也怪不得马世耀会先败了一阵呢,他身边的中军向他报告:“大帅,马世耀来报,说周边的陷阱都已经被清除,大军可以安心扎营了。” 刘芳亮点头。 中军又报:“但周边几十里的树木都被狗官军砍光了,立营的柴木难寻,取暖的柴伙也搜集不多。马世耀请求派更多的人手往周边寻找。” 刘芳亮冷着脸:“可,我再给他八千人,告诉马世耀,不管他用什么办法,也不管他跑多远的路途?军中柴伙必须保证,若是冻死一个人,我就拿他是问!” “是。” 中军急急去传令。 刘芳亮想了想,又说道:“还有,传令各营,今夜严加提防,小心明军偷袭!” “是!” 于是,一队队,一伙伙的闯军,漫山遍野的铺开,寻找各种木料和柴伙,连地下的树根也不放过,只为了点火取暖,但即便如此,他们的收获也是不多,没有办法,他们只能往更远处,二十里三十里的地方去搜寻。而他们返回的队伍,一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却依然陆陆续续的没有归来,一些寻获不利的哨官和队官,都受到了长官的责罚,精疲力尽中,他们的辩解却也根本没有效果。 …… 晚间亥时,也就是深夜十点,闯军大营中的火把,刚刚变的稀疏,全军刚刚进入梦乡之后,榆林南门悄悄打开,汉字营两百军士在吴汉的带领下,悄无声息的出了南门,随后分成五个小队,一字排开,分别相隔几十步,向闯军大营摸去。 是夜天空漆黑,闯军营中的军火,恰好成为天地之间的最醒目的目标点,经过小心前行,汉字营的五个小队都顺利的摸到了闯军营前两百步,吴汉小心观望,发现有闯军士兵持着长枪,正在营中巡逻,营门口的角楼上,四根火把熊熊燃烧,将营门周边照的明亮,两个守夜的军士站在角楼里,又搓手又跺脚,冻的直发抖。33 在刘芳亮的严令下,闯营周边的壕沟,挖的又长又宽,鹿角和栅栏墙也都立了起来,只是刘芳亮能严令士兵在隆冬天气里挖壕,建立深沟壁垒,但却不能变出木料,因此闯营的鹿角和栅栏墙看起来都比较马虎,远没有达到森严的地步。 兵法云,行必为战备,止必坚营壁,刘芳亮多年历练,熟知兵法,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搜集到更多的木料之前,他只能暂时凑合。 观望清楚之后,吴汉取弓在手,嘴里衔着箭,匍匐着一点一点的前进,待近到一百步,他猛然站起,朝着角楼上的守夜闯军就是一箭。 暗夜极寒,守军根本没有防备,只听一声痛叫,一个闯军手捂胸口从脚楼坠下,其他闯军都是大惊。 见到信号,两百汉字营士兵一起跳起,口中呼喊:“杀啊~~~”同时擂响战鼓,“咚咚咚咚~~” 虽然只有两百个人,但却带了三十多面的大鼓,三十面大鼓在暗夜中一起擂响,似惊雷又似马蹄,直有些惊天动地、千军万马一齐掩杀过来的感觉……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