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动摇
“杀老师……不是的……” 璃音慌乱地摇着头,深深的恐惧将她从头到脚地裹住,犹如一张挣脱不开的巨大蛛网。 不是的……她不是故意的……只是被那一瞬间的怒火蒙蔽了双眼。 不、这不是她的错,她才是被欺负的那个啊…… 璃音挣扎着想要逃离这里,对方的腕足却猛地向前一拉,让她险些摔倒。 “——啊!” “不是什么?你想做什么,自己还不清楚吗?!”杀老师扯着璃音的手腕,话音中的怒意已经再也遮掩不住。 “……” 是啊…… 想要伤害同学,她做了他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手腕的痛让璃音的双眸渐渐蒙上了一层水汽。她哽咽着,却不敢痛呼出声,只是露出乞求般的眼神,看着杀老师。 对方却不为所动。 “那个……杀老师,别这样嘛。”中村讨好似的朝杀老师笑了笑,“本来就是我先推了鹤见同学,害她摔倒了呀。” 她略尴尬地望向璃音,不觉还有些惊魂未定。 然而此刻的璃音就那样惴惴不安地站在那里,柔弱而惹人怜惜,仿佛那个狠厉的她只是一场错觉。 ——这反差……可一点都不萌啊。 杀老师朝中村点了点头,略微和缓了语气对璃音道:“向中村同学道歉。” 让她道歉? 璃音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随即扭过头紧抿着唇没有吭声。 谁知,手腕处又突然收紧。 “嘶……”她痛得倒抽了一口气,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却是涩然地扯起了嘴角。 多么讽刺。 上一次他执起她的手,还是温柔地放在自己的心口,说着那般暖心的话语。 ——原来,所谓温情,也不过是掠影浮光,稍纵即逝。 璃音的眼中渐渐生出一丝怨恨。 “对、不、起。”她颤抖着声音,从齿间挤出了这几个字。 自始至终,她只盯着那只章鱼,连看都没看中村一眼。 为什么什么都没做的自己,却要受到他粗暴的对待。 为什么这么生气?最该生气的人不是她吗? 每次都是其他同学陷入危险的时候他才及时赶到。 她被鹰冈明体罚的时候……甚至刚刚,她被推倒的时候,他也只是在屋顶上看笑话吧。 “嗯嗯!没关系没关系。”中村慌忙点头应声,也不与璃音计较。 她只想快些缓解眼下紧绷的气氛,这样被夹在中间,她真是一秒钟都受不了。 然而,在场的每个人都看出杀老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喂,不是什么大事。孩子们都道歉了,适可而止吧。”乌间适时出声。 闻言,杀老师当下便恢复了平时的肤色。 他满是歉意地面向其余的孩子,“实在是抱歉,耽误大家练习了。同学们请继续上课。” 收回表情,他沉下脸,扯着璃音的手腕朝乌间晃了晃,“这个孩子我要带走。” 乌间看了璃音一眼,只得无奈地摆摆手,让那只章鱼快点离开。 于是璃音被杀老师像拖行李箱一样地拖走了。 同学们开始议论纷纷,无外乎是璃音怎么突然抽风,是不是吃错药了还是忘吃药了之类的。 虽然杀老师的火气也大得奇怪,但他一直都不怎么正常,大家选择了无视。 “没事吧?” 冷不丁被人拍了下肩膀,中村回过头,发现是原站在自己身侧。 “啊啊,没事没事~”尽管仍是心有余悸,她还是露出了满不在乎的样子。 因为是这样的性格,所以总给人大大咧咧的感觉。 “我觉得鹤见同学并不是真的想要伤害你。”原看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目光沉静,“她似乎有什么心事,借着这件事发泄了出来而已。” 中村立刻颇惊喜地挑了挑眉,“行啊小原,观察挺仔细啊~” 原看着眼前的好友,有些神秘地笑了笑,“我还观察出些别的,不过在我确定之前不能说~” “诶~你吊我胃口啊!”中村立刻发动挠痒痒技能。两人闹作一团。 …… 另一边—— 璃音被杀老师拖到了校舍旁的背阴处。 他停下脚步,松开了腕足,就那样背对着她。 “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么?” 他似乎镇定下来,连向璃音提问的语气都似与往常一样。 “我……” 但他并没有给她回答的机会。 “……你太令为师失望了。”他依旧平稳着语调,话音却透出一丝无力。 “……”璃音的身体重重地一颤。 ——明明……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不令他失望。 “为师前阵子才夸过你,开始懂得关心老师同学了,才过去几天,你就做出这种事?” 他忽然转过身,情绪又激动起来,怒斥道:“鹤见璃音,你真是放得开了,都敢去扇同学耳光了!” 他的眼神被愠怒所充斥,其中交织着的几分痛苦与失望却也一览无余。 看清那抹神色后,璃音满怀的不甘与怨恨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像是从极大的罪恶中幡然悔悟,内心的羞愧几乎要将她压垮。 错的是她…… 她口口声声说喜爱这些同学们,却把自己的没用发泄到了中村同学身上。 不希望他对自己失望,却又做了最让他失望的事情。 这样的自己,不被期待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对不起……杀老师。”璃音神情黯淡地垂下了脑袋。 杀老师并没有料到她会突然乖乖道歉。看着她一瞬间冷寂下来的表情,他的怒意消了大半。 顿了顿,他沉声道:“回头也要好好向中村同学道歉。” “是。”璃音点了点头,仍旧低落。 杀老师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忽然瞥到了那只被他捏红的手腕。 他惊了惊,没想到自己会因为一点小事而控制不好力道。 “疼吗?为师……下手太重了,对不起。”他懊恼着,心头顿时只剩下了愧疚与心疼。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腕足想要去触碰,璃音却突然后退一步,戒备般地捂住了自己的手腕,惊恐的神色一晃而过。 她在……怕我? 意识到这一点的杀老师突然觉得一阵晕眩,说不上是酸涩还是悲哀的情绪压得他喘不过气。 【多么好的腕足。】 他的耳边又回响起这句话。 自己用这腕足对学生做了什么?对喜欢自己的孩子做了什么? 为何会那样愤怒? 是因为她打算伤害同学,让自己失望了吗? 还是…… …… 在他怅然若失地思虑着的时候,那一截细白的小臂忽然怯生生地伸到了他面前,手腕处的红印是如此扎眼。 “不疼~”面前的少女咧开嘴角,露出浅浅的梨涡,让人想象不到几分钟前她还眼含肃杀之气。 下一秒,一行清泪却蜿蜒而下。 她慌忙用另一只手抹去,右臂仍直直地伸着,“不疼,真的不疼……” 她神色悲戚地蹙着眉头,却依然忍着哭腔抚慰那只章鱼。可是自刚刚就隐忍着的委屈,让眼泪几乎决堤。 手腕已经不痛了。 只是想到他方才的所作所为,说出的那句“不疼”让她突然间很难过很难过。 他好像……真的只是在按照合格教师的模式行动着。 当她作为一名依赖老师的学生时,他便极尽温柔与怜惜;当她想要伤害同学时,他便毫不犹豫地将她严惩。 她曾以为,他对她是有些许不同的。 即使是对她的暗杀不抱期待,起码独处时的那份温柔是独一无二的。 原来,并不是这样…… 他从来都没有多余的感情,大概只是因为她比其他人更软弱,更没用,他才…… 如果没有那个约定,他会不会就只是一个冷血的怪物…… “……!!” 腕足缠上璃音的胳膊轻轻一拽,她整个人便顺势扑到了杀老师的怀中,被他轻轻揽住。 整张脸被埋在了熟悉的衣料里,眼泪很快便渗到了学士服中。 她慌张地想要起身,却又被对方按了回去。 “别怕……璃音。” 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微微有些颤抖却一如既往的温柔。 这一句,到底是他的安慰,还是他的恳求,璃音并不懂。 她只是在听到那个称呼后,条件反射般地颤了一下。 她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因为这样的亲昵而幸福得晕头转向了。 他还是会采取这样令人误会的举动。 只是为了安抚她——他的学生,28个人中的一个。 他是那样睿智,所以很清楚拥抱对于缺乏安全感的她来说是最有效的。至于突然改变的称呼,肯定也是一样。 她居然傻乎乎地以为,自己的告白起了作用。 可…… 可…… 为什么明知如此,心脏还是不听话地“怦怦怦怦”乱跳个不停! …… “都是为师的错。”杀老师收紧了腕足,能听出他此刻十分苦闷。 他似乎总在说这句话,对这个孩子。 她露出那陌生的样子时,他很意外,也很不安。 一直以来毫无杀意的少女,竟突然生出了轻微的杀意。 那一刻,他才察觉,也许这个孩子并没有她平时表现得那么柔弱,那么……需要他。 只是想到这一点,就莫名地烦躁起来了。自己也难以理解的烦躁情绪。 所以才……那么着急地想要抹消那样的她。 “不是的……” 璃音缓缓抬起一直僵在两侧的手,回抱住了杀老师。 即使他对自己没有特殊的感情,她却还是她,依然会因他的消沉而心疼。 她又将脸深埋了一些,发出闷闷的声音: “一想到我可能学不会跑酷就好着急。我已经落下太多,尽管我对老师没有杀意,可我想和大家一样,想要得到老师的认可。所以、所以……是我的错。” 杀老师怔了怔,随即苦笑。 是这样…… 原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 他继续环着璃音,突然微微上扬了语调,“那种东西学不会也没关系,想去哪里为师都可以带你去。” 话一出口,他与怀中的人都愣住了。 璃音一点点睁大眼睛,她从学士服中抬起头看着他,眼神中丝毫没有一贯的惊喜与羞涩,而是满满的震惊。 他,知不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这绝对不是,他在合格教师模式下会说的话。 无论大家在哪方面遇到了瓶颈,杀老师采取的措施都是教授适合他们的方法,而不是像这样—— 要她完全放弃学习,去依赖他! 璃音凝视着他的脸,想从中读出什么不一样的情绪,却发现他的表情是那样惊恐,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看着璃音审视一般的眼神,杀老师慌慌张张地松开了腕足,茫然地退了两步。 他浑身微微战栗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有什么不一样了…… 学生与老师,杀手与目标。 这个平衡,在他和她之间变得不一样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居然有了希望她不要成长,永远依赖他的可怕念头! 明明他是最没资格做这种妄想的! “杀老师……?”璃音有些迟疑地唤着他。 为什么会惊慌起来,又在害怕些什么? 搞不懂,完全搞不懂。 “回去上课吧……为师还有事。”杀老师蜷缩着腕足,冲她挤出了一丝不自然的笑。 他仓皇地扔下这句,旋即急速冲上了天际。 “等等——唔!” 强劲的风压下,细小的青草狂乱地摇摆,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璃音被风刮得倒退了几步,扶着校舍的墙壁才堪堪站稳。 待风压过后,她缓缓睁开了眼睛,有些心神不宁地望向天空。 杀老师……到底怎么了…… 自己喜欢的他,与真实的他,是同一个存在吗? 璃音茫然地站在原地。 她的喜欢,第一次动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