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声之后，理奈收起学生卡，拉开了研讨室的玻璃门。　　 “请进吧，小路老师。——您好像一脸失望的样子呢。”　　 她倚在门上瞥着小路。对方呆立在研讨室门口，净白端正的脸上，左右分布着两种截然相反的表情。　　 左边的嘴角温柔上扬，右边却抽搐着下撇了。　　 这是人类能做到的颜艺吗……？也难为她能看出来这是失望。　　 “「只有我们两人的地方」，可不是只有love hotel（情人旅馆）哦。”理奈笑着打趣，但似乎一针见血。　　 呆立的某人立即心虚地挺直了身体，很快却又扭过脸来严肃地强调：“鹤见同学，女孩子不可以这么轻浮，随意将这些挂在嘴边。”　　 不知怎么，他这故作正经的模样，她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　　 “没有挂在嘴边哦，只是想要捉弄一下老师而已。”话一出口，理奈又觉得这句话也很熟悉。　　 她略一停顿，眼神中透出玩味，用提醒的语气说：“不过到了下半年，我就不是「女孩子」而是「女性」了哦。”　　 “……时间过得真快啊。”小路轻声感慨。　　 片刻的失神后，他看向理奈，春日般的暖意在温柔的眼眸中弥漫，“无论怎样，鹤见同学都还是为师的学生嘛。”　　 听他这么说，理奈状似失望地叹了口气。　　 “小路老师真迟钝呢。”　　 “忸……？”　　 “love hotel啊，成年后，我就可以随意登记入住了哦。在那天到来之前，请您再「忍耐」一下吧。”　　 “鹤——见——同——学——！”　　 “……噗嗤。”　　 理奈得逞地笑出声。　　 哎呀～脸红得像着火了似的，这人最近的心情都很好懂呢。　　 ……　　 “鹤见同学的俄文真的很烂呢……不管是文法还是发音……”　　 “虽然确实很烂，但是直接把「很烂」说出口，会伤到我的自尊心哦。”　　 “……请原谅为师。”　　 既然接下了挑战，就绝无认输的道理。　　 想要在舞台上完美演绎格里娅，地道的俄语必不可少。　　 想来能让她的俄语突飞猛进的，只有小路川青。　　 私下的接触绝不可取，她干脆在图书馆租了几个小时的研讨室。　　 研讨室不仅隔音，还可以将外侧的玻璃设置为不透人的雾面，极大程度地保护了隐私。　　 接下来就是去拜托小路——太过顺利了，没什么好说的。　　 “二外的课程不过是趣味教学，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顿了顿，理奈朝对面的男性展颜一笑，“小路老师当然教得很用心啦，但我们和俄语生的差距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缩小的。”　　 “所以，鹤见同学希望为师帮忙强化台词的部分，以应付演出，对吧。”　　 “我没打算应付哦。”她将手肘撑在桌面上，托着腮纠正他，“有您教我，就算只掌握了台词的几句俄语，也可以惊艳全场吧。”　　 她的话无疑点燃了对方的斗志，小路双眸发亮地看向她。　　 “交给为师吧！”　　 ……　　 之后的数日，理奈都在课余时间接受小路的补习。　　 他虽已担任俄语班的班主任，但空闲时间远比课业繁重的学生多。说随叫随到有点不尊重人，但也确实是那么回事。　　 一对一的教学时光，对小路了解加深的同时，她更加领教到了他身为教师的厉害之处。　　 她曾经替千代代课过几节中文家教。　　 说中文对理奈来说毫不费力，但教授他人时，却令她感觉到了力不从心。　　 她就像一名脾气古怪的老教授，空有一肚子学识，却不愿拿出来与人分享，打心底里觉得没人能理解她。　　 既无法回答小鬼头跳脱的问题，也对重复了多遍、对方依然掌握不好这件事感到倦厌。　　 于是意识到，教学与学习全然不在一个阶层。自身学识的累积只是入门基础，将其成功输出又是另一码事。因为无法选择教授的对象，接受度可能天差地别，这时连耐心都会成为消耗品。　　 小路却轻松地应对着这种事。起码在教学上，没有能难倒他的东西。　　 调动学习的积极性与授课内容条理清晰简洁，并不是重点。他会用自然又温柔的方式将学识安置在你的大脑中，扎根在肌肉里。　　 「这会成为你的武器」——若是旁人来说真的很中二，但由他讲出则刚刚好。　　 光是他用英文发音的方式，在短短几分钟教会自己弹舌音，就令理奈在心底直呼神奇。　　 另外，他的英文也好到爆炸。真让人想不通，这样厉害的人为什么会跑到公园卖章鱼烧。　　 ……　　 “这样听起来，已经不输为师了呢。”　　 待理奈将全部台词念完一遍，小路满意地点点头，做出评价。　　 ——不是，你就非要自恋地夸一下自己是吧。　　 理奈在长桌对侧交叉着十指，猫儿般伸了个懒腰。　　 “接下来，就要克服忘词的难题了。”　　 “忘词……？”　　 “是啊……”她惆怅地垂下脑袋，环着胳膊靠回椅背，“其实，我的记性很差，一口气背下这么多外文，真的很吃力。”　　 小路像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朝她前倾身体道：“怎么会，鹤见同学的记忆力一直——”　　 他只说到一半便停下了，好像也「忘词」了似的。　　 “一直……？您莫不是被我课堂上的表现唬住了？”理奈抬头打量着此刻的小路，“那是努力的成果哦，没有天赋的人只能努力了嘛。”　　 “……努力是好事，为师只是有些意外。”小路的脸色变得不太好。　　 理奈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您没有从e班的大家那里听说过吗？中三那年，我高烧了整整半个月呢，脑袋在那时烧坏掉啦。”　　 她用着轻松的语气，自顾自说着。　　 “……”　　 “喉咙大概也是……”说到这里，她抚上脖颈，接着又满不在乎地扬唇一笑，“不管您信不信，我以前可是甜妹嗓音呢。”　　 “……怎么会不信呢。”小路垂着眼帘，低声道。　　 “……”她本想用「烦恼也被通通烧光了」作为结束语，但他这模样，让她一时无法接话了。　　 啊……真不该提起这种往事。就算自己能笑着谈起，在别人听来也依然会产生不快吧。　　 理奈撇撇嘴，将剧本连同板夹一起塞入书包，横跨过桌子，用指节扣了扣小路面前的桌面。　　 他回过神来，仰头看她。　　 “走吧。”少女扬起笑脸，明媚如春。　　 “去哪儿……？”问出口后，小路的脸倏地一红，“不、不准再提那种地方捉弄为师了！”　　 “真的不去吗？”她扁起嘴巴作委屈状。　　 “不——去——！”某人的态度十分坚决。　　 “真可惜，我好不容易才在「鮨あらい」约到了两个位置。”理奈将椅子推回原位，神色黯然地提起书包，“找谁和我一起呢……”　　 “「鮨あらい」是……？”　　 “人均5万円的板前料理哦，刚刚获得过tabelog金奖的店铺。”她走到门口，有意无意地瞥着小路，“本想借此感谢小路老师为我补习，可您说什么也不想来，真是——”　　 “让鹤见同学破费了！我们这就出发吧！”　　 理奈看着镰鼬般飞速窜到自己面前、一脸亢奋的小路，先是一愣，接着别过脸笑出声。　　 这人也太容易上钩了啦。　　 总觉得，这种感觉很熟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