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州城外,人喊马嘶,一支军队正在集结。 军士们脸上的表情很麻木,兴致也不是很高。 可不是么?这才修整了不到三个月,就又要被拉出去打仗了,虽说加发了赏赐,但大伙还是有些提不起劲。 一些小蟊贼罢了,要出动大军去攻,有必要吗? 太阳渐渐升起,雪后的宋州大地分外妖娆。 一群人骑着马儿从不远处路过,军士们明智地闭上了嘴。 丁会! 一个数次统领大军的,且深得东平郡王信任的人。 汴州军将体系中,除东平郡王外,资格最老的大概就是胡真了。但胡真资历老,位置也给得很高,反倒失去了实权。。若不是天杀的夏贼攻入河南府,胡真都不一定有领兵的机会。 李谠、李重胤这类亲信被斩,滑州军团也被派上战场消耗,嘿嘿,邵树德打过来,说不定还救了胡真一命呢。 胡真之外,就是朱珍、丁会、邓季筠了,庞师古都不如他们。 这三个人如果非要分一下的,那么朱珍是头号大将,其他两人都比不了。 但朱珍怎么回事?最近几次出征,都没让他领兵, 难道是战功太高了, 不想再给他机会了? 东平郡王,就是疑心病太重了。 和丁会并辔而行的是骑都将张存敬,亳州人,朱全忠的元从老人。 “杜洪一被打, 大帅就得救, 不然以后谁还上供?”策马路过时,张存敬无奈地说道:“这人也太差劲了。鄂岳六州, 也不是什么小镇, 结果愣是处理不了那些贼帅。” 鄂岳镇在南方,其实是一个异数, 因为它有三万军队, 一年赏赐折合钱七八十万缗。 在淮西蔡贼对抗朝廷的五十余年中,鄂岳镇数次参与针对淮西镇的军事行动。 比如德宗贞元十五年,宣武、河阳、义成、东都汝、成德、幽州、淄青、魏博、鄂岳等十六个藩镇联军讨淮西吴少诚,鄂岳镇就参与了。 当时鄂岳镇也比较能打。元和九年时, 观察使柳公绰善于治军, 不但“疾病、养生、送死,必厚廪给之”, 同时, “军士之妻冶容不谨者, 沉之于江(这……)”, 故人人奋勇, 战斗力暴增。 离谱的是, 鄂岳节度使一般都是文人, 知兵又善于治军, 确实厉害。不过他们都是世家子,善于书法、文章, 同时骑马射箭的本事也不赖,很难说是单纯的文臣, 毕竟国朝没有明显的文武分野。 鄂岳镇还参加过平定浙西李锜、西川刘辟谋反的战争。 该镇每年派出一千五百名士兵远赴西北戍边。咸通年间,与徐、许、滑、汴等镇兵入西川战南诏。 咸通三年,南诏攻安南。安南经略使王宽告急,鄂岳、襄州、江西、荆南兵四百余人赴援, 赶到交趾城,与南诏兵战,杀敌两千余人, 最终全部殉国。 鄂岳镇,那会是真的敢战, 后来这里两次被王仙芝、黄巢攻破,彻底玩废了,成了如今这个德行。 “杜洪死不死无所谓。但申、光、蔡三州本为一体,可不能被夏贼夺了去。”丁会勒住了战马,看了眼正在缓缓出动的大军,说道:“夏贼若占据蔡州,则全局被动。其兵四处掳掠, 防不胜防,麻烦大着呢。” “葛从周在汝州都做了些什么?鲁阳关一破,若平高城再丢掉, 广成泽、龙陂两牧监被攻占, 那乐子可就大了。”张存敬冷笑道。 他是骑兵,当然最关心马匹。 广成泽牧场在临汝县境, 养马两万余匹, 龙陂监在郏城、襄城间,养马万余匹,是汝州南部两个最大的牧监。 虽说河南马政发展得不错,但一次损失三四万匹马,还是很心疼的。 “葛从周也是没办法。”丁会叹息了一声。 他知道东平郡王的脾性,葛从周这种资历不深的人能统领汝州战局,本来就很让人惊讶了,但这次失了分,以后日子怕是不好过。 “咱们带三万人至蔡州,可得小心行事。夏贼这次三路北上,气势汹汹,也不知道来了多少人。”丁会继续说道:“先把蔡州局势稳住。后面怎么做,我还得再看看。” 数万大军南下陈、许、蔡,是东平郡王定下的决策。 临出发前,特意召丁会至汴州,面授机宜。 核心要旨就是快,快速击破折宗本北上的大军,然后北上,参与围攻朱瑄、朱瑾的战争。 话说到这份上,丁会还有什么不懂的? 现在最要紧之事,还是攻灭兖、郓、徐三镇,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连淄青镇一起收拾了。这都是大肥肉,一旦吃下,能极大增强实力的那种。 在河南府与夏贼鏖战,能有什么好处?双方都大亏特亏。 派十万以上的大军至洛阳,那就上了邵贼的当,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只有坚持攻兖、郓、徐、青四镇,扫平自己的后方,随后才能抽调兵力西进,与夏贼决战于洛阳,一举破敌。 如今看来夏贼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在短时间内无法突破河南府山地的情况下,从南阳出兵北上,确实是一着妙棋。若放任不管,其他州县不谈,蔡、许、颍等州都会受到相当的威胁,那会相当难受,毕竟这里可是提供钱粮的大后方啊。 数万大军增援空虚的蔡州,几乎是必然之事,至于后面是不是跨过淮水,进入申、光、安地区,那可就要看汝州的战局走向了。 不知道为什么,丁会总觉得邵贼还会玩别的花招。或许是河南府,或许是河阳,面临大战的可能性相当大。 这就是不想让我们腾出手啊! 丁会第一次对未来的局势有些不确定,有这种恶心的敌人在,河南的地理劣势暴露无遗。 …… 邵树德是在十一月初十夜间收到消息的。 侍女赵氏抓着军报,跨过散落一地的襦裙、小衣,轻轻俯到邵树德耳边,报告了消息。 诸葛氏刚从灵州来到龙池宫,幼嫩的身体缩在邵树德怀里,忽闪着眼睛,下意识紧了紧被子。 邵树德接过军报,瞟了一眼,原来是赵姝。 此女这两年出落得愈发苗条了,此刻俯身在那里,胸口纤毫毕现,雪白一片。 赵俭的孙女、赵业的女儿,她的身份让邵树德不由得想起了川中的战局。 西门文通得朝廷旨意,升任剑南西川节度使后,进展顺利,已经攻破成都,俘虏陈敬瑄。 与此同时,朱玫彻底消化了东川、遂州二镇,与据有西川、邛南二镇的西门文通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明显。 夹在他们中间的还有诸如赵俭、满存、李鋋之类的小军阀,如今都必须做出选择了。 川中,即将迎来最后的兼并战争。 “赵匡璘、王遇打得不错。”邵树德看完后,笑了笑。 赵姝仍然俯身在那里,仿佛站直了身子就听不清邵树德的话一样。 “危机危机,危中有机,机中有危。这杀伐场,可真是步步惊心啊。”邵树德一把将赵姝抱上床,用力扯开了她胸口碍事的东西,一边随意把玩,一边思考。 诸葛氏闭上了眼睛,将脸埋在被子里。 朱全忠应该还有不少兵力,老丈人那边压力还是很大的。 若十万规模的军队压过去,唐邓随可就要全面转入守势了,届时会非常危险。 还是得给朱全忠在北方再来一下子! 高仁厚统大军攻齐子岭已经近月了,伤亡不小,但始终未能突破。 或许,该换个方向了,比如派一路偏师,向义兄借道,走泽潞,出白陉,攻入怀、孟。 或者,干脆玩大点,邀请义兄一起南下,攻河阳。 罗弘信突袭史俨,杀河东两千余骑,这个仇就不报了? 被打了这么脆一个耳光,能忍? 只要义兄发动起来,哪怕不是打河阳,攻入魏博,朱全忠也必救,这不就减轻了南线的压力了么? 邵树德越想越兴奋,右手轻轻抚在诸葛氏的脸上,然后按着她的头。 诸葛氏用求饶的眼神看着邵树德,眼泪水都在眼眶里转了。 邵树德手上加了把力,诸葛氏消失在了被窝之中。 一路大军攻硖石堡,一路大军攻齐子岭,一路偏师出泽州,与李罕之一起南下河阳。 义兄再从幽州抽身,出动大军攻入魏博。 这画面实在太美,邵树德闭上眼睛,脑海中不断勾画着各路大军的进军路线。 他满足地叹了口气,手上也愈发有劲。 明日就派使者去晋阳和幽州。 计议已定,邵树德心情大好,安心享用两位美姬。 第二日,陈诚、赵光逢二人被找了过来。 “能否说服李克用抽兵回来,攻魏博?”邵树德开门见山地问道。 陈、赵二人对视一眼。 陈诚清了清嗓子,先说:“大帅,若按照李克用的脾气,被人如此折辱,定是要发兵征讨的。但如今尚无动静,显然幽州局势很是棘手,暂时动不了。” “派一部分兵力呢?”邵树德问道。 “或许可以试试,若能说动,则用处很大。”赵光逢道。 “安金俊有一万多人马,李罕之也有万余,若从幽州抽调三万人回来,凑个五万大军,虽灭不了魏博,但逼迫朱全忠来援却不难。”邵树德说道:“此事尽力去争取。若义兄果愿攻魏博复仇,我便出兵两万,借道泽州,攻怀州。” 天柱、顺义等军已经返回灵夏休整。 武兴、固镇二军则已开赴河洛,经略军也在开往崤县的路上。 另外,武威军卢怀忠部已经过了蒲津关浮桥,进入河中府了。 邵树德算了算,铁林军留在晋绛,他能动用的兵力大概有武威军、飞龙军一万七千步骑,这支部队若出泽州,或许能发挥一定的作用。 对朱全忠这种庞然大物,就得这么不断消磨,反复攻打,让他顾此失彼,难以招架。 疲敌之计嘛,当然要一疲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