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便已经被楼昱打断,楼昱睃着他的举动,嘴角露出一丝不容易察觉的笑容,说道:“似乎一切都在你的算计当中,就如在坞堡之中智退山贼一般。陈唱啊,遇事不慌、处事不惊,这一点倒是与你父亲颇为相似,老夫甚是欣慰。” “阿翁夸奖了,坞堡之中全赖王大小姐主持大局,我只不过是听命从事而已。若不是将士用命、百姓齐心,也不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陈唱并不知道自己那个便宜父亲如何,似乎脑海中全然没有印象。 楼昱嘴角牵动了一下,算是表示笑意:“你一定对老夫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醒来感到疑惑对不对?” 陈唱轻轻摇头:“倒也并非全是如此,孙女婿一直听到您卧病在床,甚至是陷入昏迷。但此时看来,却是!” 陈唱说完,不动声色地看着楼昱。 楼昱浑浊的眸子轻轻转动一下,深深地注视了陈唱一眼,说道:“好一个‘众人皆醉我独醒’!你是我的孙女婿,有些事应该让你知道,不知你想问什么?若是应该让你知道的,老夫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知……你要知道甚么?” 楼昱说完,目光注视着陈唱。 陈唱微微躬身,淡定地说道:“阿翁,陈唱现在不想知道您这样安排的深意。今日听闻您醒了过来,即使您不召见,我也会前来拜见的。陈唱只想向阿翁求一件事。” “喔?”楼昱花白胡须轻轻地颤动着,深深地注视了陈唱一眼,问道:“甚么事?” “求阿翁给二叔、三叔派个差事!” 楼昱的脖颈一下子挺了起来,随即又将身体放松了下来:“给老二、老三派个差事?嗯……你要给你们派个差事,这是何意?” 陈唱微躬的腰杆儿渐渐挺直,眉宇之间一片肃然:“阿翁,我的那些朋友虽然受我所托,但他们很多人并不认识清漪。我想,楼府中的人很多都是看着清漪长大的老人,让他们也散出去找人,也许会收到奇效。还有,二叔、三叔两人还要忙着楼家的一大摊子事情,此事就不劳他们分心了。” 楼昱目光闪烁,些许惊讶迅速敛去,仔细打量陈唱半晌,才淡淡地道:“好,便依你所言!” “多谢阿翁!” 楼昱又道:“老夫听说你在和清漪成亲之前,尚有一女子带在身边,你和清漪的名分是早就定了的,清漪容貌、才情俱佳,又是高门大户出身,自然是配得上你吧?你本身就有些本事,又有了我楼家的助力,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那女子我会派人给她一笔钱,保她这辈子都衣食无忧。你何必为了一个女子,放弃对你真正有帮助的呢?” 陈唱心中一颤,没想到水灵儿的事也被楼昱知道了,自己在他面前定是毫无秘密可言,这老头儿看似装病装傻,实则是深不可测,便壮着胆子解释。 “阿翁,话虽是如此。但感情一事不能强求,我和她两情相悦,她为了我得罪了里吏一家,我又怎能弃之不顾? 而且,实不相瞒,楼姑娘与我也有约定,待您老人家身子康健之后,便即可着手解除婚约。陈唱并非贪慕虚荣富贵之人,还请阿翁成全。” 魏晋以来,因为战乱,丁壮死亡极多,为了增加人口,礼法让位于国家生存,寡妇改嫁是很平常的事,不会受人诟病,皇室公主还改嫁呢。 但陈唱和楼清漪的情况显然不是如此,陈唱活得活蹦乱跳的,两人成亲之事如今江陵也算是人尽皆知了,忽然解除婚约算是怎么一回事? 楼昱自认为这件事上,楼家的脸面是挂不住的! 他一双浑浊却不失精明的老眼深深地凝视着陈唱,陈唱神色从容,目光坦然,过了半晌,楼昱慢慢垂下眼帘,干笑了两声:“你记住!即便你说和那女子两情相悦,但你如今是老夫的嫡亲孙女婿。 你父母均已不在,老夫又是你的长辈,老夫方才跟你说这件事,并不是要同你商量,由不得你讨价还价。楼家的孙女婿身份是你唯一的选择,你可知否?” 陈唱语气坚定:“陈唱只想同心爱的女子在一起!” 有些事早晚都要摆到明面上来,楼昱年纪虽然大了,但是心里明白着呢,有些事纵然想百般遮掩也休想瞒过他。 从楼昱掌握的情况来看,他手下的耳目打探情报的能力,丝毫不比江涌的候官差。 楼昱眼皮一抬,两道凌厉的目光从那双略显浑浊的老眼中迸射出来:“老夫决定了的事,楼家上下还从来没有人敢拂逆我!” “阿翁,陈唱不是拂逆你。”陈唱平静地道:“楼姑娘是您的嫡亲孙女,您也希望她的一生和心爱之人一同度过吧?我同她虽有婚约,但并无感情,您认为谢道韫嫁与王凝之如何?” 楼昱沉默了。 谢道韫出身名门“陈郡谢氏”,安西将军谢奕的长女,宰相谢安的侄女,清心玄旨,姿才秀远,是谢氏家族的才女。 谢安颇为谢道韫的婚事操心。魏晋时代,谢氏与王氏是两大望族,有“王与谢共天下”的说法。 出于门当户对的考虑,谢安在王羲之的儿子当中物色侄女婿。 最先看中的是王徽之,但谢安听说此人不拘小节,遂改变了初衷,将谢道韫许配给王凝之。 王凝之是王羲之的次子,善草书、隶书,先后出任江州刺史、左将军、会稽内史,迷信五斗米道,平时踏星步斗,拜神起乩。道韫嫁王凝之为妻,婚姻并不幸福。 婚后不久,谢道韫回到娘家,整天闷闷不乐。 谢安感到奇怪,就问道:“王郎,是逸少(王羲之)之子,不是庸才,你为什么不开心?” 谢道韫回答:“谢家一族中,叔父辈有谢安、谢据,兄弟中有谢韶、谢朗、谢玄、谢渊,个个都很出色,没想到天地间,还有王郎这样的人!” 封是指谢韶,胡是谢朗,羯是谢玄,末是谢川,都是谢家兄弟的小字。 言下之意是,这个丈夫让她失望。谢道韫抱怨说谢家兄弟都这么有名气,为什么单单出了王凝之这个蠢才呢! 谢道韫在王家平淡地过了数十年,此时东晋王朝气数已尽,孙恩、卢循起义爆发了。 当时任会稽内史的王凝之已迷恋上道教,面对强敌进犯,不是积极备战,而是闭门祈祷道祖能保佑百姓不遭涂炭。 谢道韫劝谏了丈夫几次,王凝之一概不理,谢道韫只好亲自招募了数百家丁天天加以训练。 孙恩大军长驱直入冲进会稽城,王凝之及其子女都被杀。谢道韫目睹丈夫和儿女蒙难的惨状,手持兵器带着家中女眷奋起杀贼,但终因寡不敌众被俘。 要说陈唱举的这个例子对楼昱并无任何的触动那是假的。 夫妻好合,如鼓琴瑟。若是两人之间没有感情,这日子还真的过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