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在漆黑无人的暗室内,女子纤细修长的白皙手掌轻轻擦去了少女脸颊上的眼泪。 若是忽略已经暗堕的妖魔般漆黑的眼睛和身上已经生出大半可怕的骨刺之外,那这哀哀低泣着的少女,容貌的确还算得上清秀可爱。 躲在屋子角落里哭泣的女孩,茫然的抬起头注视着突兀出现的神秘女人。 也许是因为她生得太美,也许是她的笑容是久违的发自真心的温柔,也许是这黑衣的女子周身的气息与这昏暗的屋子几乎快要融为一体,不论是什么原因,女孩都没有开口去叫她的刀剑们进来。 “真可怜呢。” 她又重复了一遍,口吻是神明俯视信徒般慈爱的悲悯。 漆黑的裙摆近在咫尺,女孩这才发现她看似朴素低调的裙子上全都是用暗色的丝线细细绣上了奇妙繁复的华美图案。 “即使是这样也不愿意出去吗?甚至连叫他们进来也不愿意。” 夏朝的手指掠过她身上突起的骨刺,轻轻擦过少女还染着泪水的细嫩侧脸,若无其事的托住少女的脸庞。 “……害怕吗?” 这陌生的女子微微垂着眼,像是安慰可怜的幼崽一样抚摸着女孩的脑袋,她身上神秘美妙的香气安抚着女孩的神经,女孩缩着身子,试图遮挡自己身上的骨刺和已经被黑色影子侵蚀的黑色皮肤。 身着黑袍的女子却仿佛并不在意,她把女孩的袖子推上去,露出她手臂上已经开始发黑的皮肤,随着她手指掠过的地方,那些黑色丑陋的印痕像是雾一样的轻轻散去了,露出本来细嫩雪白的肌肤。 “可爱的小姑娘,你现在怕的是谁呢?是身为不速之客的我……还是那些还不知道你已经暗堕的刀进来的时候,脸上可能露出来的惊恐和嫌恶的表情呢?” 她压低了声音,口吻像是询问,也像是自言自语。 女孩小心翼翼的抬着头看她,夏朝正好蹲在她的面前,从袖子里取出梳子轻轻地梳理着女孩乱糟糟的枯干长发,在小姑娘偷偷望过来的时候,回给她一抹极为清浅温柔的笑。 女孩立刻红了脸,慌慌张张把脑袋埋在了自己的袖子里。 ……这个不认识的姐姐,生得真好看。 好温柔。 好安心。 ……好喜欢。 听到女孩心生的夏朝嘴角的笑便更温柔了。 即使是这种时候也会轻易许出自己好感的小姑娘,哪怕已经暗堕但还保有的这份这份不谙世事的懵懂,究竟是真的像那个男人口中所言的天真乖巧,还是不愿成长、不愿接受现实的自欺欺人的愚蠢呢。 但是不得不说,她现在有些好奇这孩子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夏朝在女孩的身边放下梳子,在女孩惊讶的视线中重新走回了黑暗之中,像是她悄无声息的出现那样,同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与此同时,牢笼中托着脑袋小憩的夏朝缓缓睁开了眼睛。 “您醒了吗?” 今日的近侍一期一振垂下头,态度恭敬。 “今天睡着的时间有些长,要喝茶吗?” 夏朝歪着脑袋打量着一期一振,忽然笑了起来。 “衣服还真是华丽呢,和温和内敛的性格并不相符啊。” 一期一振温声回答:“怕是受了前主人的影响吧。” “前主啊……”夏朝曲起手指敲了敲睡着之前膝盖上放着的一本书的封面。 “有空的话,一期和我讲讲你前主人的事情吧。” 一期稍稍愣了一下,很快就点了点头。 “遵从您的吩咐。” “明天开始,两天一人,轮换近侍吧——从大和守安定开始。” “诶?不是宗三阁下了吗?” “嘛……那家伙的话问他前主人的事情也不会说的吧?自从跟在我身边并自诩我的弄臣之后就开始无意识遗忘过去的主人了呢,该说是忠心呢,还是无情呢……哎呀呀真苦恼啊哈哈哈哈哈……” 一期一振神情无奈:“主人,这并没有什么好笑的吧?毕竟前主人这种事情,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在意的啊。” “说的对啊,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在意啊。” 夏朝貌似漫不经心的回答。 “说不定你的主人丰臣秀吉把你磨短也是一样的道理啊?” “……会吗?”一期一振有些不确定:“只是为了迁就他的身高吧?” “哎呀~这种东西谁知道呢,反正现在世人对你的评价基本也都和丰臣秀吉有关吧?一期一振是丰臣秀吉的佩刀……毕竟这样的定义对世人而言是‘理所当然’。” 一期一振和审神者对话,忽然冷不防本能的感到了几分冰冷的不安感。 而审神者隔着笼子懒洋洋的靠坐在垫子里,她的手脚带着镣铐,笑容随意,连一个眼神也没有望过来。 他下意识的停下了本来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对原主的争辩。 “您很在意吗?”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我们有原主这件事情。” “怎么会。”夏朝的脸上这回终于露出了货真价实的惊讶,她笑眯眯的摆摆手,手腕上的链子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一点都不在意啦,真的真的~以为我会在意你们曾经有主人这种事的话那就大错大错了,说起来我是魔术师,又不是什么剑客,剑术根本就是一窍不通啦……前主什么的,这种小事你我都不要放在心上。” 一期一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把心里那点狐疑扔到了脑后。 很久之后,他才知道了此刻夏朝小小的文字游戏究竟是什么意思。 前主这种事情她根本不在意,其实是应该说成: 有着前主的刀,她根本不在意,才对。 第7章 暗堕的心 刀剑无心。 人却有七罪。 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色|欲、暴食。 “为您一人,我这本该无心无欲的刀不知不觉居然占据了其中大半的罪恶呢。” 因为自己身为被宠爱者而傲慢。 然后她注视他人而心生嫉妒和暴怒的感情。 对自己的主君滋生出了理智所不允许的贪婪之心,这种贪婪使其开始正视自身的人类之躯;再然后,就是与食欲极为相似同为本能三大欲之一的……色|欲。 耻辱着,也无来由的欣喜着。 “——但没有关系的,因为我早就有了承受这份罪的觉悟。”宗三左文字这样说道。 “所以哪怕只是一点点……” 哪怕只是稍稍一点而已…… 宗三左文字抬起头,对上了空无一物的精美华丽的巨大囚笼,独自一人喃喃自语。 “能不能请您,真正认真的看我一眼呢?” ——如今侍奉的魔王比曾经的魔王更加危险,偶尔交握的双手,传递过来的温度也是纯粹的冰冷。 宗三左文字在真正把眼神放在她身上的那一刻就发现了。 和任性自我在刀身上打下自己烙印,毫不客气展示着自己占有欲和占有物的织田信长不同;黑色的魔王那双美丽的、注视这一切,却也映不出任何一物的眼睛,从头到尾看着自己的目光,与她看这世间万物的眼神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