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朝阳落下,凉月升起。 以天地之力汇聚的山水、游鱼、村落等物,都化作青烟,袅袅飘散。 神之道——心明,溃散无踪。 守在院子外的江川,闻得动静,连忙大步走来,待瞧清眼前这一幕后,面色剧变,瞳孔收缩。 宁不凡盘膝坐在地上,抱着死去的羡鱼,抬眉静静看着天穹。 江川脑海一片嗡鸣,浑身血液沸腾,双眸猩红,勃然大怒,蓦然拔刀,“宁钰,还不放下我主!” 宁不凡像是没有听到这声怒吼,面色无动于衷。 江川正要大步上前,却发现屋檐下,不知何时,立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这位老者身上的衣衫极为单薄,身子佝偻的厉害,面上的皱纹如同山上的沟渠般,纵横交错。 他抬眉,看了眼江川。 只一眼,便让江川脑海轰然震动,身子僵在原地,寸步不可入,连喉里要说出口的话,也凝噎不可发。 江川心头悚然,这老者......莫非是不惑上境的高手? 老者走向宁不凡,低眉看向死去的羡鱼,目光有些复杂,轻声唤道:“醒来。” 这道沧桑老迈的嗓音,仿似带着一股莫名的力量,将出神的宁不凡强行唤回。 宁不凡偏转目光,看向老者,忽而哽咽起来,“村长爷爷,你怎么才来啊。” 这位老者,正是柳村村长,李二狗。 听到‘村长爷爷’这四个字,村长点了点头,“你可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宁不凡刚要回话,却忽然愣了一下,想了一会儿才说道:“好像是......我与羡鱼说了些话,然后,一起去了一个......一个湖畔旁,然后......又回来了。” 方才发生的一切,他明明记得,但回想起来,却又仿似是一场大梦,很多方才说话的话,明明萦绕在耳畔,却无法说出个究竟。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村长闻言,叹了口气,目光复杂,“你因何而泣?” 宁不凡微微茫然,“不知为何,我这心里......疼的厉害。” 这是个不算解释的解释。 村长轻轻拍了拍宁不凡的肩头,安抚道:“你会想起来的......在此之前,先随我上山。” 柳村之外,群山环伺。 但,村长口中的山,只有一个,那就是白玉山。 宁不凡下意识答道:“我在万京还有些事情要做,若是此去柳村,一来一返,怕要耽搁些......” ‘时日’二字还未出口。 一个恍惚间,他便听到阵阵雀鸣,眼前的院子也成了深雪覆盖的翠绿竹林。 竹林里,有一座低矮的院子。 院子前,摆着两副玉石雕琢的棺椁。 自万京城至柳村足有万里,对于一品高手而言,走上一个来回,少说也要十余日,但对于天顺高手而言,一息便可。 既然一息便可,便没有耽搁时日一说。 村长走向其中一副棺椁,轻轻拍了拍,“就这副吧。” 他说着,看向宁不凡。 宁不凡犹豫片刻,点了点头,然后将怀中抱着的女子,轻轻放入棺椁里。 他静静凝视着躺在棺椁里的羡鱼,始终无法移开目光,心中有一股难以消解的郁气。 村长笑了笑,“是人,都会死的,你又何必哀婉叹息?” 宁不凡轻轻‘嗯’了一声,问道:“这另一副棺椁是......” 村长沉吟片刻,平静道:“山上的棺椁,自然是山上人的棺椁。” 当今六位天顺老祖宗与羡鱼,都曾是红尘仙门下的弟子,也是白玉山上的人。 山上人,自然指的是他们。 宁不凡琢磨片刻,问道:“村长这是为哪一位不可知之地的老祖宗备下的?” 村长没有说话,淡淡一笑。 宁不凡忽然明白了些什么,心头微颤。 村长是红尘仙的大弟子,辈分如此之高,堪称天下第一人,余下圣地的老祖宗都是村长的师弟与师妹,村长怎会为这些人备下棺椁? 村长这副棺椁,是为他自己备下的。 村长......也要死了。 宁不凡忽然觉着有些悲伤,心中百感交织,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个整整三千多年,每日都会坐在门外的树墩上,感慨寿命无多的老头子,这次终于没有再扯谎。 村长淡淡笑道:“人,终有一死,此为天数,不可逆转,无论是凡人,还是地仙,终是要去寻那大自由。” “羡鱼先我一步而去,我很欣慰。呵......若是让她瞧见我们这些老朋友一个个离她而去,她大概会更为难过。如今,她先走,我为她抬棺,也算为这数千年的交情,做了个了结。” 他说话之时,确实没有悲伤,反而是很轻松、很愉悦。 这是一个看透了生死的老人,一个足以被称为‘伟大’的老人。 即便,他佝偻的身子,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 宁不凡摇了摇头,将沉重的心思按下,问道:“村长爷爷,你为何要带我上白玉山?” 村长闻言,笑了笑,轻轻挥袖,承载着羡鱼的那副棺椁便飞到他的肩头。 他扛着棺椁,往院子外边走去。 宁不凡紧紧跟在身后,走出院子。 院子外,立着一尊高达数十丈的无面雕像,雕像前,静静躺着两座大坟,气息古朴,像是有无数年。 村长放下棺椁,拿出早已备好的锄头,在这两座坟旁,开始挖土,问道:“你可知道,羡鱼是谁?” 宁不凡低眉想了一会儿,轻声道:“三千七百年前,我带......红尘仙带上白玉山的女子。” 村长点头道:“我与你讲一个故事......你先过来搭把手,这地上的土,有点儿硬,我这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挖不太动。” 宁不凡连忙上前,抬手以剑意凝聚出一个锄头,与村长一道挖土,“您要说的故事,是与红尘仙有关吧。” 村长杵着锄头,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笑道: “恩师将我带上白玉山时,我还是个稚子。祂除了教我许多道法之外,也与我讲了许多故事。之后......羡鱼上山,恩师便再也没有与我讲过故事了。有些事情,恩师不愿让羡鱼知道。” 这若只是故事,怎会不愿让羡鱼知道? 宁不凡心头微泛波澜。 他终于明白,待会儿将要听到的,或许不是什么故事,而是曾经发生过的、藏在历史里的、只有村长才知道的隐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