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攻刘表的部署定下之后,孙策并没有终止议事。 攻取一个区区十余万人的江夏,对如今江东而言,易如反掌。 只要聊举偏师就能解决的战事,并不值得孙策如此兴师动众,将江东这么多顶级文武全部召集回来,甚至连张纮这种负责督镇淮南的大臣都一路被召集回来。 这次议事还有两个重要的议题,最首先的议题就是这次三司使汇报的税赋情况。 休养生息了一年,步骘终于将江东十一郡一百一十九县的税赋厘清。 府库里第一次有这么多的财富,该怎么分配是当下的重中之重。 财富不用出去建设发展,堆在府库里就是一堆破铜烂铁。 所以孙策主动对所有人说道:“如今国家休养生息初见成效,府库之中有黄金六万余斤,钱一百九十万缗,盐两百余万石,存粮更高达千万石。用以足以壮江东之势,卿等有何规划?” 不论是近两百万缗钱还是千万石粮食,这都是一笔极为巨大的财富,足够十万军民食用至少三年。 这笔税赋怎么分配,张昭率先开口,说道:“善为国者必先治水,水利兴则农业兴,农业兴则百业兴。故如今江东休养生息初见成效,而无内忧外患,宜全力兴修水利,尽灌溉之利,以兴江东。” “将军已推行农田水利法,令各州郡功曹,考核各县长吏,以开垦废田,兴修水利,建立堤防为要。凡吏民善耕亩种植之法,言陂塘、堤堰、沟洫利弊,且效果斐然,皆可按功利大小给赏。又岁末即奖赏百姓能于各地兴修水利灌溉,开垦荒废田地者” “然水利之事,不仅仅需要因势利导,更需中枢直接以大量钱财直接推动,招募百姓、兴修大型水利。” 要修大型水利? 孙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吴郡。 自古以来,天下之利皆在西北。江南阳羡、毗陵、余杭、钱塘等地,在汉唐之前不过一泽国耳。 要等到南宋偏安,民聚而地辟,遂为财赋之重心。 天下钱粮、税赋十之八九出自东南。 泽国这种地形,对孙策而言没什么可担忧的,它又不像樟木密林,会让百姓染瘴气而亡。 事实上这四个县就在平坦的吴郡平原上,这里是东南仅有的一片平坦地势,所以自古以来是王霸之基业。 余杭、钱塘是常年受海水倒灌之苦,土地常因盐碱而废置。 阳羡和毗陵则是地处太湖平原西北,有大量的沼泽和湿地,后世的办法是在这里挖出两个大型湖陂,聚水而辟田。 湖陂这种水利设施,其他人可以建,孙策觉得自己自然也是可以建的。 他又不是要将整个天地换颜色,事实上工程方面的施工量没有多少,余杭、钱塘已经修起来数百里的围海长堤了,泻湖也已经挖好了。 这次兴修水利的主要重点就可以放在阳羡、毗陵两个县境内,在各自的县域内挖掘出来一个湖陂。 然后帮助百姓垦辟荒野,修建水田,兴修阡陌。 宋朝能三易回河,把黄河水道改来改去好几次,孙策就算底蕴再差,也不至于两个县的水利都修不起来。 所以张昭说完之后,孙策立即说道:“可。若要兴修大型水利,便在阳羡、毗陵两县境内,将太湖沿线全部开垦出来,建成鱼米之乡、天府之国。” 阳羡即后世宜兴,毗陵即后世常州,这几乎是最富庶的地区了。 气候、水纹、地势、地貌都十分适合农业发展、丝绸纺织,是真正的天府之国。“苏常熟,天下足”中的常州指的便是毗陵这一带。 如今毗陵县境内也不是一片泽国,恰恰相反,毗陵境内十分繁华,与无锡县相连的东侧几百里范围内,地势平坦,沃野千里,百姓富足,仓廪丰积已有近五年。 而在西边的数百里则是一片泽国,如果能把这数百里泽国开辟成水田,那毗陵县境内势必会良田骤然翻倍,百姓富庶程度数倍于往日。 整个县百姓的生活,整个江东的税赋,甚至整个天下的苍生,都将因此而受益。 这个工程重要性毋庸置疑了,必须遣能臣全权负责此事,孙策看向张昭,问道:“长史可有何人才可举荐于孤,使之能善此重任?” 张昭立即胸有成竹的说道:“臣举荐会稽名士马骅。” “马骅?”孙策眉头微蹙,这个人自己怎么一点印象没有? 张昭介绍道:“马骅,字云殊,会稽山阴县人,其祖父乃是故会稽太守马臻。” “马臻乃是我大汉名臣,水利专家,其赴任之初,即详考农田水利,发动民众,创建三百里镜湖。堤长一百二十七里,湖周回三百五十八里,上蓄洪水,下拒咸潮,旱则泄湖溉田,使山会平原九千余顷良田得以旱涝保收。” 也正是有这个泻湖,会稽才得以在孙策打下江东之后,一直没有发生叛乱。 周围三百五十八里的镜湖啊!灌溉九千余顷良田。 这就是会稽郡境内的太湖!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大手笔,一次性建设的水利设施足以恩泽后世数百年。 九千余顷良田,那就是九十万亩旱涝保收的不求天灌区。 按亩收三石计,这也是二百七十万石粮食。 所以马臻才能被后世评为与李冰、孙叔敖、苏轼等人齐名的十二大水利专家之一。 而即便在当下,马臻与王景两人,也是大汉四百年以降最杰出的水利能臣。 孙策只是比较诧异,问道:“马臻之孙马骅在会稽?” 张昭解释道:“镜湖虽然利在千秋,创建以来近四十载,百姓悦之。然因创湖之始,多淹冢宅,为豪强所诬,马臻被刑。越人思其功,与其子马珂将遗骸由洛阳迁回山阴,安葬于镜湖,并立庙记念。” “马珂早逝,其子马骅便守在镜湖之畔,亲自与乡邻背负泥土,率百姓种稻,又维护水利。” “王朗位居太守之时,山阴宿贼黄龙罗为祸此地。将军入会稽便遣军破之,镜湖为之宁晏。” “马骅在当地率百姓垦辟良田,疏通沟渠,极富名望。” 孙策赞许的微微颔首,能维护水利,又懂得疏通沟渠,还有家学流传,这就是这个时代最经验丰富的水利专家了。 在毗陵、阳羡两县修建的水利工程不会比马骅祖父马臻庞大多少。 周回三百五十八里的镜湖已经在地图上都十分显著了。 而灌溉九十万亩良田,这更是一个极为广阔的面积,都已经快足以将整个毗陵县的泽国给覆盖了。 当初吕蒙挖通沟渠,灌溉面积才几百顷,就百姓悦之。 如今孙策选用了更专业的水利专家,能够调用更多的财富,在毗陵这片平原修建水利,一定比在山阴县的山区里面更容易。 毕竟就在毗陵县境内,东方数百里那还是一片产粮区,不乏大量亩产十石的上田。 所以,要兴建水利、疏浚水泽,只要往当地调集足够多的募役即可,粮食可以在就近供给。 实在供给不足,旁边就是无锡和吴县两地,粮仓丰积,可以轻松运送往毗陵县境内。 孙策于是说道:“那便令马骅守吴郡水曹掾,巡田土之宜,募集民夫,准备兴修水利。” 水曹掾是汉室郡县显职,掌管河流水道津梁等水利工程的修建。 让马骅代理吴郡水曹掾是个权宜之举,只要他能把这两项工程妥善完成,孙策甚至不吝于升他为将军府的水曹掾,掌司整个江东的水利建设。 定下要开辟吴郡之后,自然就要定下给这一项水利的拨款。 张昭主动说道:“无锡、吴县境内,一寸之土,亦垦辟无遗。毗陵、阳羡如今境内却有大片水泽,可谓民皆患之。” “将军在此境内大兴水利,必然引得当地豪强大族纷纷踊跃相助。” “臣以为只需向两县输送充裕钱帛谷粮,必能召集数万百姓,参与募役。” 江东实行的是募役法,并没有服徭役的规定,所以要征募多少百姓,全看府库的充裕程度。 因而张昭继续说道:“如今郡县募役之费通常为月俸一百五十钱,略低于小吏。” “募三十万之众,月费亦不四万五千缗,一年约六十万缗。比及两年,毗陵县泽国便可疏通。五年之后,阳羡、毗陵可辟田近两百万亩,产量两千万石。” 年产两千万石粮食! 殿内众人无不为之振奋! 而且这一切是可以预期的。 一旦这片泽国被疏浚,两县野无旷土,那将是又一片肥沃水田,与太湖周围的无锡、吴县等地一样,能亩产十石! 年年岁岁有两千万石旱涝保收的农田产出,江东必然愈发富庶安稳。 孙策也算了一下,一年六十余万缗,占府库三分之一左右。 哪怕不兴师动众、大肆封赏,府库里的物资也已经捉襟见肘了。 剩下的一百多万缗堪堪也就能数万士卒、官吏发放薪俸,可能府库还会空虚。 孙策之所以不怎么担忧,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作为一个穿越者,极大的推动了技术进步。 无工不富,无商不活。 工业是最能制造财富的产业。 孙策手中掌控着吴县织造署和海盐的滩涂盐场。 手里面还有三百多万匹布帛以及两百多万石盐。 往昔,汉室境内一石盐八百钱,这两百万石盐就价值一百五十多万缗。 孙策就算将价格大降,以便利民生,也能卖上一百多万缗。 另外三百多万匹布帛、丝绸也价值近两百万缗。 只要需要,他可以大量出售,最多使得布价大跌。 不过这也看出来封建社会,农业经济的脆弱性了。 才在吴郡粮仓边上兴修一个规模局限于一县境内的水利设施,就几乎使得府库破产,财政空虚。 这也无怪乎,自古以来中原兵法都讲究慎战。 如果战事一旦不顺,迁延一年,刚刚有起色的国家,就再次濒临民生、朝政崩溃了。 孙策不得不对张昭说道:“阳羡、毗陵两县水利关乎江东昌盛。秦以止戈,修郑国渠,而富裕关中,终定天下。吴郡疏浚水泽,兴修水利,亦是为我江东强基建本,若民生稳固,我江东可不战亦有百年基业矣!为成此大业,孤将调刑徒、俘虏三万,前去助力兴修。” 孙策所言毫无夸张,在吴郡这两县兴修的这个大型水利设施,对江东甚至对自此往后的所有南方势力而言,这都是一处堪比郑国渠的重要水利工程,足以将一片人迹罕至的荒野,垦辟成一片天府之国,成为南方势力的根基。 春秋之际,吴国以吴县一地,而称霸天下。 如今孙策将水泽疏浚,垦辟良田数万顷,将使南方根基从苏州一带扩大到苏常一带,根基之地范围大增。 其意义完全不弱于秦修郑国渠。 这都是需要兴师动众数十万人,才能完成的伟业。 孙权历史上拥兵十万,孙策如今在江东的人口更胜一筹,没有养十万大军,征集二十万到三十万民夫,开拓生产是绰绰有余的。 尤其孙权还需要劳师远征,孙策只要在粮仓旁边兴修水利就可以了。 而且这三十万民夫也不是一次性就拉过来,会分批次过来修建。民生受到的影响会非常有限,如果再得到了当地豪强的襄助,那必然会更加顺利。 这两县的泽国被疏浚之后,豪强们必然率先而至,在这里垦辟荒田,投入的只是两三年的辛苦,收获的那可是百年财富啊! 如今天下兵戈凌乱,城邑灰烬,满目疮痍。大量郡县,盗贼与难民杂处,流民聚居故市,井邑穷民,郡县常不满百户。 稍有见识的大族、豪强都能看出来,这项水利工程,将吸引大量的北方难民前来。 他们如果不想眼前这片将来的鱼米之乡被客家人抢走,就只能主动参与其中,从而获得更大的影响。 孙策甚至都想在其中分一杯羹,留下大量的官田,以防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