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蓝苗静静地站在思思的绣楼之下,面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一曲才低低终了。 一人道:“公子填的词,照思思看来,比《子夜四时歌》竟还高上许多。听了十五日的琵琶,公子才肯略施妙笔,难道是思思的酒劝得不好?” 声音清脆,如莺声呖呖。 这楼上原来还有一个男人。 原来她并不是闭门谢客,而是已接待了一位极可心的客人,所以将其他的男人都拒之门外了。 另一人淡淡道:“姑娘喜爱谢客的诗吗?” 这声音舒缓、从容,显然是个极有教养,极尊贵的人。 思思笑道:“‘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有谁不觉可怜可爱?思思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也不值得公子这样逗呀!” 那人道:“‘谢五言如初发芙蓉,自然可爱;颜延之若铺锦列绣,亦雕馈满眼’,这句话,姑娘也曾听过吗?” 思思似摇了摇头,道:“谢灵运、颜延之的诗虽唱过几本,这个却没听过。” 那人道:“活生生的芙蓉花儿,自然比人工织就的绸缎绫罗惹人爱。《子夜歌》虽出自采莲女之口,强过许多士大夫冥思苦索。” 思思吃吃笑道:“公子是在自谦么?王摩诘、苏子瞻这等千年不遇的诗词圣手,却都做过官,还是诗书传家、高官显爵呢。不过……公子说的话,思思觉着有处儿不对。” 那人道:“哦?” 思思娇笑道:“我倒觉得活人比芙蓉更惹人爱哩。” 那声音终于带了笑意,道:“好一朵解语花儿。” 思思没有接话。 无论怎样的女孩子,被这样的嗓音、这样的语气赞美,心都会“咚咚”地跳得太快。 杯盏几声交击,思思惊呼一声,似乎摔到了某人怀里。她娇喘道:“这二十年陈的秋露白,你已喝了几十杯,怎地一点儿也不醉?” 那人柔声道:“你怎知我没醉?” 思思声音愈来愈低,呢喃道:“最初在楼上望见你时,我以为你是名年方弱冠的贵公子。近看之际,才发现你起码是位侯爷了。” 说到这里,她似是羞红了脸,咬着唇,道:“再后来……后来……不管是哪个女人,也猜不出你的年纪。只怕再喝上千百杯,你也不会醉哩。” 第71章 裸体的银戟温侯 那人仰面大笑,朗声道:“要灌醉我,光用酒是不行的。” 思思“嘤咛”一声,再没有发出声响。 楼上静寂良久,随即传来几声细碎“叮叮”,两人似穿入了珠帘。 那深闺小门,也随之落锁。 蓝苗翻上了二楼。 他落地声很轻,轻的就像一只真正的猫,莫说房内两人正忙,就算他们百无聊赖,也未必能发现他。 他听着屋内的声音,抵着下巴,鬼火在眼中跳动。 下一刻,门突然被他踹开! 门弹开的声音,如大铁椎撞在千斤巨铜钟上,整个屋子都在“嗡嗡”作响! 蓝苗的腿上功夫极佳,江湖人见识更多的,可能是他的轻功与贴身搏斗功夫。毕竟用起蛮力来,妩媚性感的大美人也会显得凶暴。 但一个人若是轻功好,贴身擒拿功夫也好,他的一双腿必然是相当有力的。因为所有武学招式的技巧,都以“力量”为基础。 这是座标准的眺景阁子,三面木壁正中,嵌着三扇几乎落地的大槛窗。窗扇原本都是正方形木格子窗,在夏日之时,迎进清风,是绝好的纳凉避暑之地。而此刻是冬日,三扇窗都匀细地糊了两张白棉纸,用窗栓牢牢锁住,将寒风隔绝在外。 这三扇窗子,自然是房屋最薄弱的部分。 它们同时被蓝苗的汹涌真力震碎,好似炸了三个闷雷。尘烟四起,屋中腾了朵蘑菇云,一时谁也看不见谁。 门炸开时,层层帐幔中的人就动了,但并不是向敌人出手。 毕竟绝大多数男人并不喜欢裸奔。情形极为不利,先行退避是最好的选择。 他搂住思思,滚进床里,掀起了被子。如果有谁要攻进来,想必要吃不小的亏。 北风迫不及待地从窗口涌入,向大门呼啸而来。 同时飞来的还有某些东西。 弹指间,屋内所有的衣物都被吹出了大门。 蓝苗顺手捞了两件外套,反手将门板关上。 那声音依旧低沉、醇厚,冷冷道:“来者何人?” 蓝苗道:“讨债的人!” 思思不断发着抖,她吓丢了三魂六魄,美丽的眼睛里盛满惊恐。她从未遇到这种江湖仇杀。 那人也发现了她的不安,在她背上轻抚。他的手指干燥、温暖,似乎有镇定人心的力量。 思思抓着他的手臂,道:“是……是你的仇人?” 那人淡淡道:“这世上只有六个人配做我的仇人。” 思思呆呆地瞅着他,这看起来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使她感到莫名的恐惧与全心的依赖。这种感觉刺激得她微微哆嗦,皮肤上冒出了一颗颗小疙瘩。 她往他的怀里偎得更紧了。 那人拍了拍她的肩,道:“把眼睛闭上,莫吓着你。” 思思听话地埋下头,还忍不住瞧了眼闯入的女人,就听见她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动的好。” 白纱的帐幔后,那人忽然瞧向蓝苗。 他道:“就凭你?” 他并不只是一个风流客,比今天更艰难、更凶险的场面,他不知经历过多少次。 他还是很镇定、很高傲,对任何事情都胸有成竹,并没有将蓝苗放在眼里。 以他的武功,整个武林能入他眼的人本来就不多。 蓝苗道:“如果你一定要动,何不出来试试?” 人影肩头微动,又立即停住。 蓝苗将手中的外套丢在桌上,冷笑一声,道:“我有两件事情要告诉你。” “第一,这座楼北面临着大街,现在是中午,街上行人很多。如果你嫌少,这院中还有不少妓女和嫖客。” “第二,你的衣服现在全在我这里,也许不全在,但一定不在你那里。” “一位风度翩翩、文质彬彬的贵公子,突然光着屁股出现在窗口,和人打成一团,那些人就算打破了头也要来瞧瞧的,你信不信?” 帐中忽然陷入了沉默。 烟架上,摆着一支尺把长的象牙烟管。 管身十分光滑,显然主人时常吞云吐雾。但烟锅擦拭得异常干净,一点儿烟灰也没有。 这无疑是一个很讲究的人。这样的人,别说不肯光屁股,就连“光屁股”这三个字,也不肯说哩。 帐中忽然道:“我也想告诉你一件事。” 蓝苗道:“你就算告诉我一百件事,身上也还是没穿衣服。” 那人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冷冷道:“你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也必取你的狗头!” 蓝苗将那根名贵烟管拿了起来,在指间转了圈,道:“那也得等你还了债再说!” 双方忽然都沉默下来。 半晌,那人道:“你知道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