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你这个莽莽撞撞永远一根筋的家伙。说实话,和那个喷火大笨熊的样子相比,我还是觉得你光着膀子拉手风琴到处“现”的样子比较招人喜欢。 我看着张立宪,我忽然记起虞啸卿曾对我说过“你走运,能做他的手下”。 是的,我一直都很庆幸。 他是我的团长,他现在也是张立宪的团长,他是我们的团长。 龙文章: 两年前离开南天门的时候,我不甘心。 我相信如果再给我一个完整的团,我们一定能把鬼子给堵在国门外。 两年前回到东岸的时候,我觉得亏欠。 我对不起战死在南天门,回不了家的那一千弟兄。 这两年间,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打回去,打回南天门,收复失地。这是活人欠死人的,也是活人欠活人自己的。我以为这样的话,活人就能得到安宁,死人就能魂归故乡。 这两年间,我有了一个团,有了一个团朝夕相处生死与共的弟兄。 这两年间,虞啸卿有了一个虞师,有了一个师配备美国武器英美顾问誓死效忠的虞家军。 这两年间,我看着虞啸卿夜夜枕戈待旦日日厉兵秣马,我看着他眼中对鬼子的恨意越来越浓,我看着他心中对战争的渴望越来越盛,我看着他将“国难当头,岂容坐视”刻进他的生命。 这两年间,虞啸卿对我“用,疑,弃,信”。 而我则一直认定,在这样的乱世中,在这样的时局下,能跟着这样的上峰抗击日寇,是幸事。 最终,我与虞啸卿之间共有了一个“信”。 两年后,虞啸卿除了有一个虞师,还有了调度指挥全军的力量。 两年后,虞啸卿已学会将他所有的恨意渴望喜怒哀乐,都化为深不见底的一平如镜。 两年后,虞啸卿再也不是那个“只练兵,不育人”的军人,再也不是那个为求一策而不惜下跪的战将。 两年后,我们收复了南天门。 两年后,我失去了我的团。 两年后,我唯一还剩下的是“亏欠”。对南天门上三千座坟的亏欠。 两年后,我们要做的是好好活下去。 我们,从南天门下来的十二个活人,已经打完了我们要打的仗。 属于我们的仗,打完了。 打完了。 迷龙之死 孟烦了: 雷宝儿在我们的周围正撒着欢地跑来跑去,他的妈妈和他的龙爸爸在不远处的那个帐篷里。 我们在祭旗坡,川军团曾经的驻地。 祭旗坡上现在人来车往很是热闹,禅达宪兵队虞师特务营还有不知道哪儿来的兵痞,各色人等纷纷然你方唱罢我登场。 这般喧嚣都是为了雷宝儿那个正在帐篷里快活的龙爸爸——迷龙。 迷龙是个东北佬,二十七岁时家破人亡。此后从黑龙江到滇西,他一路杀鬼子也一路逃鬼子。 三十八岁时,他在缅甸丛林里用全部的生命热情打造了一副棺材,换来了一个老婆和一个儿子。 三十八岁时,他在禅达有妻有子有房子,有了一个家。 迷龙是我们这帮炮灰中,唯一有家的人。 他是那么热烈地爱着他的家人,他是那么深切地眷恋着他的家。 所以,昨天在怒江边,他第一个知晓了日军轰炸机的目的地——禅达,因为那里有他的家。 十几分钟后,迷龙终于在他家里见到了他安然无恙的妻儿。 又一个十几分钟后,迷龙的妻儿亲眼看着他的一条腿被他的团长给生生打断。 迷龙毙了一个临阵脱逃的逃兵。不巧的是,这个当杀无赦的逃兵是军部陈大员的侄子。 现在,从南天门下来两天后,我们终于开始忙活着给自己整点吃的了,我们很高兴。 因为虞啸卿刚刚派人来守着祭旗坡了。因为迷龙不会被那些一直在跟我们对峙的兵痞宪兵给零切碎剁了。因为,迷龙可能真的不用死了。 迷龙怎么会死呢? 他一个必死无疑的敢死队队长,都能从南天门完好无缺地活着回来,阎王爷就肯定不会再收他。 他是“永远不死”啊,他怎么会死呢? 至少他一定不会是现在死,他一定会和他老婆活到土地公公月亮婆婆那么老,他们俩一定会活成两个老妖怪。 没错,迷龙不会死了。 虞啸卿会救迷龙的,他一直对我们避而不见,是因为事关军部大员,他也难做。 但我们跑过整个禅达追上他的车后,他毕竟给了我们为迷龙求命的机会,而且他也并没有一口回绝。 虞啸卿一定会看在南天门上那三千个死人的面子上,救迷龙一命的,一定会的。 我边这么想着,边看向我的团长,我想在他的脸上看到一丝宽慰。 可是,为什么我看不到? 你不相信虞啸卿会救迷龙么?你觉得,迷龙他,他这次会死么?我的团长。 龙文章: 祭旗坡的晚上很美,有禅达的万家灯火,有怒江的凌凌波光,有高悬夜空的一轮皓月,有似乎伸手可及的满天星斗。 我独自躺在这样的地方,我看着不远处一个几岁的小顽童和十来个二十几岁的大顽童,追追赶赶地扎成了一堆。我听着那清脆的童音伴着一阵阵久违了的欢笑,响彻了整个祭旗坡。 雷宝儿玩得很高兴,一刻不停地闹着,笑着。 一刻不停,只要他的目光别落在我的身上。 这儿的所有人都是他龙爸爸的好弟兄,都是他的好叔叔,除了我。 我是伤害他龙爸爸的人。我是打断了他龙爸爸的腿,还把他龙爸爸用铁链锁起来关进帐篷的人。我是毁了他和妈妈苦苦等了三十八天才等来的一家团圆的人。 在他的眼里,我是个坏透了的坏人。每当看到我时,他原本天真干净的眼睛里,就会瞬间充满了仇恨。 来自一个孩子的仇恨,冷冷的,让我彻骨冰凉。 迷龙不能死,他是一个军人,他没有死在有去无还的出征中,他没有死在必死无疑的战场上,他就绝不能死在龌龊权势的黑暗里。 我去求虞啸卿,只有他才能救迷龙。 虞啸卿现在的风头之劲,全军无人能及。就连军长,也需避其锋芒,给其薄面。军部陈大员,虽位高却并无兵权。两年前他尚奈何不了虞啸卿,更何况是今天。 我知道,无论如何,这件事的确让虞啸卿很难办。 我只乞求,他能给那三十八天,给那三千个死人,一丝情面。 我只乞求,他能忆起哪怕是一点点,曾经存在于我和他之间的那个“信”,他曾经称我的那一声“兄”。 如果迷龙这次能不死,我愿意用任何代价来换。 我会为了在怒江边给他的难堪而赔罪,我会做他麾下冲在最前面的小卒,我会永远心甘情愿听他指挥任他调遣,甚至,我会再为他打一次南天门。 只要,他能救迷龙。只要,他能保住迷龙的命。只要,迷龙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