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传来敲门声,孙教授打开门,唐立存站在外面。 孙籍阅从卫生间伸了个头,一看来人,赶紧缩了回去。 门外,唐立存笑着说:“孙教授,前几天下大雨……” 孙籍阅立马冲了出来,横眉竖眼,“唐立存!” 唐立存接着说:“……没看见您,是不是去访客了?” 孙籍阅长出一口气,狠狠瞪了他一眼,走出门,推推搡搡,转脸对他爸说:“我晚点回来,不用等我。” 孙教授莫名其妙地眨了两下眼,一句话没说门关了。 上了汽车,孙籍阅靠着窗户吹风,打定主意一言不发。 唐立存笑了笑,打开广播听音乐。 一路走走停停,等到达目的地时,已然天幕降临,周围流光溢彩华灯初上。 进了演出厅,孙籍阅转着脖子四处张望一番,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皱着眉头问:“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终于肯说话了?”唐立存拉着他走到后排,随便找了两个位子坐下。 “你不看看票根?乱坐不好吧。” 唐立存拍拍他的脑袋,站起来,走到最后排,倒了两杯水回来,坐下,喝一口,慢吞吞地说:“没有门票。” 孙籍阅一呆,抻着眼睛瞪他,心说:没票就没票,你犯得着卖这么大关子吗? 唐立存觑眼看着一次性纸杯,好像全部注意力都在白开水上,低低地微笑,“果然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时过七点半,陆陆续续来人了,清一色的暮年老人,偶尔一两个年轻人,完全被忽略不计。 稀稀拉拉坐了四五十个人,孙籍阅稀里糊涂地问:“到底看什么演出?” “嘘!”唐立存贴上他的耳朵,轻轻地说:“开场了。” 果然—— 一阵铜锣响。 孙籍阅猛甩头,一巴掌打在他大腿上,指着舞台上一个上下翻飞跟跳蚤一样蹦来蹦去的和尚冷着声音问:“这是什么鬼东西!” “昆曲。” “砰”孙籍阅后脑勺砸在靠椅上。 唐立存靠过来,闷闷地笑说:“很乏味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可人家邀请了,不来于礼不合。唉,怎么办啊。” 孙籍阅支着脑袋歪在座椅里,瞟了他一眼,懒得说话。 台上,那和尚蹦得也不嫌累得慌,从东窜到西,从上窜到下。孙籍阅大打哈欠。 唐立存握住他的手,“小阅……”塞了一个背包。 “这是什么?” “电脑。”唐先生打开电脑,接通无线网,“我们坐在最后一排,影响不到别人。无聊就上网吧。” 孙籍阅讶讶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笑了笑,“想得真周到。” 唐立存递了几张纸过来,“如果有点好奇就看看这个。” “这又是什么?” “唱词。这一折是《下山》。” 孙籍阅撇嘴,“老掉牙!你果然六七十岁了。”不经意间,看见纸上写着:被师傅打骂,我就逃往回家。 一年二年,养起了头发;三年四年,做起了人家;五年六年,讨一个浑家;七年八年,养一个娃娃;九年十年,只乐得,只乐得,叫一声和尚我的爹爹,哈,和尚,爹,哈,哈,哈,爹! 孙籍阅闷笑着靠过去,指着说:“这家伙有点意思。” 唐立存用手遮着嘴唇笑说:“一个私逃和尚还俗成家。” 孙籍阅乐呵呵地附庸风雅了一分钟,依依呀呀昏昏欲睡,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低头上网! 12 大幕拉起,中场休息。 唐立存站起来,一路跟老头老太们打招呼,走到第一排,一个中年男子站起来跟唐立存说了两句话,侧过脸来,孙籍阅只能看见他面颊饱满戴着眼镜。 台上,铜锣由弱渐强缓缓响起,唐立存施施然走回来坐下。 孙籍阅凑过去问:“这帮看戏的你都认识?” 唐立存歪在沙发里,“嗯”了一声。 “刚才跟你说话的是谁?” “以前的老校长,他教了我二十多年书画。” “哦?”孙籍阅促狭地问,“练太极、听昆曲、画国画,你果然六七十了?” 唐先生失笑,“七十加二十八,我快一百岁了。” 孙籍阅刚想说话,唐先生“嘘”了一声,“开场了。”歪在沙发里托着腮。 孙籍阅接着上网。 新闻也关注了,论坛也灌水了,游戏也输了好几局了,演出……它终于散场了。 孙籍阅站起来,唐立存摁着他的肩膀又坐下,孙籍阅苦恼:“不会吧,别告诉我还有一场。” 唐先生摇头,“现在出去我就得一路打招呼,你一个不认识,在旁边不别扭?” 孙籍阅想想也对,坐下笑说:“看不出来,你还挺善解人意的。” 唐先生故意瘪嘴,“这是我一生最大的优点,你才发现?”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等到人员散尽,俩人出来,到大门口,孙籍阅看看剧院名字,得!某某昆剧院! 上了车,孙籍阅指着前面一辆车,“看侧脸像你们老校长,他就开普桑?” “他现在是政府官员……” “噢!明白!”孙籍阅心领神会,了然一笑,“廉洁!骨子里做不到,表面上也要做到!” 唐先生一巴掌打在他头上,哈哈大笑,“非得这么直白?婉转含蓄才是传统美德。” 虚伪!表里不一!孙籍阅嗤之以鼻。 回到家,孙籍阅倒头就睡。 几天之后,孙籍阅在阳台上晾衣服,看见唐远和唐立存从车上下来,拖着大行李箱。 当天下午,孙籍阅拿着他爸的材料一路打听着去了人文学院办公楼,敲了两下门,一个清朗的声音答:“门没锁,请进。” 孙籍阅开门进去,大办公桌后面坐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正在写字。 孙籍阅皱眉,退到门口,看看标牌,是院长办公室啊? “你是……孙籍阅吗?”年轻人问。 孙籍阅吓了一跳,笑着进来,“你认识我?” “不认识。” 孙籍阅笑容挂在脸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过了好一会儿,年轻人写完了,端详了一番,放在一边,抬起头来,笑着说:“后天才开学,你来早了。再说,大师兄说了,你不用面试。” “大师兄?”孙籍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年轻人惊讶,“你是唐院长的学生难道不认识大师兄?” 我认识他是哪个野坟框子里爬出来的老鼠臭虫?这年头哪来那么多大师兄啊! 嘴上笑说:“我刚来,你多担待。” 年轻人又拿了张纸,接着写字,直接把孙籍阅晾一边儿了。 孙籍阅等了好一会儿,见他没搭腔的意思,自己蹭到桌边,轻轻把材料放下。 年轻人头都没抬,“通知书不交这里,再说你来早了。” 孙籍阅缩手缩脚地陪笑,“我来帮我爸交材料。” “哦?”年轻人有了点兴趣,伸头看了眼,“孙海航?”皱着眉头在旁边一叠纸里翻了翻,抽出一张递过来,指着说:“是不是这个?教古代文化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