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别人都给了台阶了,孙籍阅识趣地就坡下驴,再说气早消了,先长长叹了口气,装得痛心疾首,“唉!这年头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做不出来啊!” 唐先生一听这话,跟着叹气,顺着往下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追逐高利,压缩成本,造就品质日逐低劣,长此以往,国将无可用之器物!唉!大势所趋,力挽狂澜如同螳臂当车,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孙籍阅哈哈大笑,“得了得了,说得半文不白晕乎乎的,你至于吗?害你的菜坏了,真对不起。” “冰释前嫌了?” “邻居嘛,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整天跟仇人似的多不好?” 唐先生极其认同地郑重点头。 孙籍阅绕过花坛,奔小区南门而去,摆摆手,“再见。” 往门口一站,一眼望去,车水马龙乌烟瘴气,一条笔直的大路延伸而去,孙籍阅挠着头嘀咕:“城市主干道?这小区周围难道连个小摊小贩都没有?” 只好掉头回去找人问路,走到梧桐树下,远远看见紫藤架旁有几个晨起练太极的人,孙籍阅刚走到跟前,一呆,然后乐呵呵地笑了,往旁边石凳上一坐架起二郎腿。 您猜他遇到的是谁? 唉?还能是谁?他一个外地人,这辈子头一回来这儿,甭管恩人仇人还是路人,统共就认识那么两三个。 所以—— 当然是——唐先生!跟几个老头儿搅和在一块儿。 孙籍阅瞧着他耍得还有模有样挺像那么回事的,托着腮低声嘲讽:“花拳绣腿,假把式!” 唐先生虚步分手,转过身来,一错眼,看见孙籍阅,停手,捡起毛巾往脖子上一挂,慢悠悠走来,在旁边坐下,扶着额头光笑不说话。 孙籍阅耸着眉毛凑过去,促狭地问:“你今年多大了?”没等他回答,故意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一番,“我还以为你30左右呢,原来都已经六七十了呀。” “难道……太极只能老人练?”唐先生回头看看,果然全是老人。 “当然!哪个年轻人吃饱了撑的练这个?” 唐先生没说话,举目望天,半晌才开口,“这么说来……我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到花甲之年了?那我现在该多大了?” “六岁?”孙籍阅惊愕,“我真是……真是对你刮目相看!” 唐先生低头垂下眼睑。 “对了,差点忘了正事,”孙籍阅站起来,“太阳都出来了,哪儿能买到早点?” “南门外没有?” 孙籍阅瞪大眼,“你难道没买过早点?” “确实没买过。”迟疑了一下,“东门外有很多小店铺,可能有吧。” “谢谢,”孙籍阅挥挥手,边走边嘀咕,“我爸该饿了。” 唐先生一愣,喃喃自语:“难道不该是父亲说‘我儿子该饿了’吗?”然后笑了,望着孙籍阅远去的身影,下结论——“他家,他做主!” 时过片刻,孙籍阅又跑回来,对着唐先生抱怨,“这小区里的人都怎么活下来的?……呃……学校食堂应该有吧。不过,”孙籍阅皱眉,“现在放暑假。” 唐先生也皱眉,“我不知道,毕业之后就没去过食堂了。再说,我时常不住这里。” 孙籍阅刚想说话,听见远远地有人喊:“大唐……” “大唐?”孙籍阅诧异之极,歪着身子越过唐先生瞧去,一个花白头发矮个子老头迈着小方步踱过来。 唐先生闻言转身,朗声答话,“教授,您今天迟到了。” “呵呵……你叫大唐?”孙籍阅故意胡扯,“你原来姓‘大’呀,我还以为你姓‘唐’呢?” 唐先生失笑,侧身抿唇悄无声息地说:“我的外号,很丢人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小时候胖,他们认为那叫大唐气象。” 没一会儿,老头走过来,对唐先生说:“今天我有事,就不练了。” “您昨天也有事。” 老头也不尴尬,哈哈笑着说:“今天真有事……”一眼看见孙籍阅,“这位是……” 孙籍阅伸出手去,“我叫孙籍阅,刚搬来的,以后请您多劳心。” 老头乐呵呵地跟他握了握手,“不敢当不敢当。”抬头又对唐先生说:“你爸呢,找他说点事儿。” “现在还在家。教授,您得早点去,今天下午就要出发去新疆了。” “真是忙啊大暑假天的!提副校长应该有戏了。” 副校长?孙籍阅心脏“咯噔”了一下。 老头一脸“没事找罪受”的表情,拍拍唐先生的肩膀,“你们忙,我先走一步。”背着手踱着小方步又走了。 刚走不远,老头从紫藤架后面探出头来,“对了,大唐啊,前些天我得了个小石头,哪天找你掌掌眼……” 都没等到话音落地,唐先生急忙打断,“您别这样,我资历尚浅……”没说完,再看那老头,没影儿了。 转过头来,再看孙籍阅,皱着眉头一脸迷茫。唐先生问:“你怎么了?” 孙籍阅僵着眼珠转过来,空洞的眼神在他脸上扫了一下,心不在焉的说:“我先走了。”而后匆匆朝东门跑去。 孙籍阅一头钻进街边网吧里,到柜台领了卡,开机直接找“百度”,键入“唐远 ×大学”,敲完回车都不用点网页,孙籍阅颓然瘫倒,靠着椅背仰头瞪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傻了吧唧地嘟囔:“这可好,人文学院院长。” 跳起来,甩出十块钱,“不用找了。”旋风一般狂奔而去。 一口气爬上三楼,打开门直挺挺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说:“爸,我们还是回去吧。” 他爸把脸从书上抬起来,糊里糊涂地问:“为什么?” 孙籍阅“砰”关上门,“你知道唐远是干什么的吗?” “就这个?瞧你那狗喘气的模样,”孙教授低下头接着看书,“他跟我一个专业,也教历史吧,人文学院的,冤家路窄成同事了,”翻了页书,居然呵呵笑着说,“这事儿我早知道……” “早知道?”孙籍阅阴沉着脸走过去,语气异常平缓地问,“那你知道人家是人文学院院长吗?” “啊?院长?”孙教授傻了。 “对!院长!你的顶头上司!他能饶了你?以后就等着他闷棍冷箭轮番往你身上招呼吧!”孙籍阅一把抽走书,拎着他爸站起来。 “这可……这可如何是好?当年,我抢了他……”慌忙住嘴,偷眼瞧瞧孙籍阅,那小子正一手掀衣服一手掏口袋,脸上汗水淋淋,“爸,你的手机呢?” 孙教授从旁边捡起手机,“找手机干什么?” 孙籍阅一脸恨铁不成钢,“找你那教育部门的学生把你再调回去,这儿坚决不能呆了!……嗯?”刚翻开手机盖,跳出个窗口提示:电量不足。孙籍阅的脸“唰”就挂了下来,挑着眉问:“怎么回事?我昨天充了电!” 孙教授讪笑,“昨晚没电看不了书……” “拿它当电筒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