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有端拍拍他的脸,“你再看那边。”一指他身后。 “还有什么幺蛾子啊!”周济予一骨碌爬起来,扭身瞧去,陡然张口结舌。 只见画舫中央放着一张四方桌,桌上杯盘罗列珍馐佳肴溢目而出。 ——当然了,这不重要。 桌旁横七竖八倒着几十个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孔武有力的,男扮女装的,拿着船桨的……一个个瞪着惊恐的眼睛,一动不动。 ——当然了,这仍然不重要。 关键是,桌旁的椅子上坐着两位衣饰异常华美的男子,30岁左右,一个像书生,一个面色威严。光这身打扮就知道地位铁定低不了。被绳子绑了个结实。 周济予咽了口唾沫,问:“他们是谁?” “人质。” “啊?” “知道岸上的巡逻队为什么不放箭吗?” 周济予又转脖子望向窗外,“因为不想伤了这两人?……呃,这些已经不是巡逻队了,是正经八百的军队……军队……”声音高八度,“军队?” “英雄所见略同。”商有端走到椅子边坐下,持折扇点了点河面,“深更半夜,主干道宵禁,他们却能狎妓游秦淮,定然身份不一般。况且,看见那四条小船了吗?” 周济予撑着胀痛的脑袋,一手的冷汗,环视一周,“这根本……就是一……个舰队嘛。” “是啊。这些小船各司其职,一艘做饭,一艘装着唱戏的,一艘装着吹打的,还有一艘往河里放花灯。” 周济予盘腿而坐,“这排场,这排场……我们到底得罪谁了?” 商先生展开折扇,微微一笑,“不知道。” 周济予一蹦三尺高,“你还笑得出来?” “目前是安全的。” “后患是无穷的!”周济予一脚踹在他小腿上。 “有什么后患?我们只在这里呆三天,况且已经过去大半天了。” 一听这话,周济予安静下来,“你的……你的意思是……” “狎妓游秦淮,享受大明朝末期的极度奢华。”商先生一指两位贵人,“带着这二位。” 周济予拖了把椅子往俩人面前一坐,扯着嘴角露出笑容,操扬州话问:“二位尊姓大名?” 书生眼神转向商先生,周济予渴求地望着威严的那位,结果那人干脆把眼一闭。 周济予心力交瘁,垂头丧气地走回商有端身边,“真在船上耗三天?” 商先生“嘘”了一声,“听,岸边的军队吵起来了。” “啊?”周济予扭头观瞧,岸上两个武官吵得面红耳赤,恨不得大打出手。 商先生问:“那两人几品官?” “三品,武官。” 商先生站起来,伸胳膊穿过书生的双腋,倒拖着走上甲板,直接压在栏杆上,对周济予说:“叫他命令岸上的人后退。” 岸上突然鸦雀无声,俩军官冲到河边,叽里呱啦说了一通。 周济予捂着砰砰跳的心脏说:“用不着命令了,他们叫你别伤害他,他们什么条件都同意。” “嗯,叫他们撤退。” 周济予冲到窗边,对外面高声叫喊:“撤退!即刻撤退。” 时过片刻,哨声骤响,两短一长,军队秩序井然地快速撤退,眨眼功夫,无影无踪。 周济予扭过头来问:“现在怎么办?” 商先生低下头,拍了拍书生的脸,明知他听不懂还是笑说:“你果然能命令军队,那么,请告诉我,你是不是兵部尚书大人?” 书生神色茫然。 果然听不懂。 倒是周济予仰面栽到,“怎么会这样啊!我只是来旅游的!” ☆、6 周济予直勾勾瞪着船顶,肚子真是不识趣,主人都烦成这样了,它居然还好意思叫唤。周济予坐起来找吃的,一错眼,立马冲到桌边,拎起一个男扮女装的戏子冲甲板喊:“老天爷啊,这真是兵部尚书的船!” 商有端拽着书生的肩膀回来,路过戏子身边,“嗯”了一声,放下书生,坐在旁边。 周济予一屁股坐倒,四个人围坐在四方桌边,瞧着多像四方会谈啊,可惜,一个闭目养神,一个惴惴不安地看着商有端,一个面无表情地看着商有端,而商先生则注视着窗外,半天冒了一句,“冷兵器反射月光,军队正潜伏在巷子里。” 周济予恨不得一头栽倒,“你能不能别这么悠哉游哉?你刚才没听见吗?这两人其中之一是兵部尚书!” “听到了,相当于南京军区总司令。”商先生走到一众闲杂人等面前,拖起一个船夫,随口问:“另一个是什么身份?” 周济予在两人脸上来回打量,站起来一人沏一杯茶,满脸堆笑地说:“二位大人,小人姓李名淮,山野小民,他……”一指商有端,“姓商名有端,顺天府人士,世代以开镖行为生,读了几天书,假充斯文……呀!”还没编排完,一眼看见表情肃穆的官员身上挂着块牌子,金属质地,雕刻暗纹,周济予一把抽下来,颠来倒去看了又看,举着欲哭无泪,“尚书!尚书!他是兵部尚书!” 商有端看了一眼,“我一直以为这书生是尚书,他更淡漠镇定。” “他的官肯定也小不了!”周济予绕着书生转了好几圈,身上连一件装饰物都没有,停顿片刻,敲着下巴问:“他们的座位一直都这样吗?书生坐右边,尚书坐左边?” 商先生“嗯”了一声。周济予立刻头痛欲裂,气息微弱地说:“你听过一句话吗?右贵左贱。” 商有端没说话。 周济予鼓着眼睛念经:“他是南京吏部户部尚书,他是南京吏部户部尚书……” “他要不是呢?” 周济予“腾”蹦起来,“那他就是北京一二品的大员!极有可能已经入阁了,是个大学士!”越说火越大,“你知道什么叫‘内阁大学士’吗?相当于宰相!宰相你懂吗!” 商先生拎起四五个船夫,走过来拍拍小予的脸,“历史知识非常丰富。” 周济予暴跳如雷,“我是来旅游的!不是来捅马蜂窝的!我见过最大的官是县级市的副市长!” “我也是来旅游的。”商先生一指甲板,对周济予说:“命令他们开船。” 船夫们哆哆嗦嗦地划着船,商先生躺在躺椅里,看周济予跟陀螺似的转来转去,笑说:“你要实在没事做就把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打发走。” 周济予还真听话,把人放走,一个个撒脚如飞,噗通噗通跳进河里。走过来问:“然后呢?” “把所有灯吹灭。” 周济予又去吹灯,“然后呢?” “去跟那两个大官套近乎。” “呃……”周济予两边瞟瞟,往兵部尚书大人面前一坐,这个好歹官小点儿,扯着笑容,滔滔不绝地胡说八道,先拿“今夜月明星稀”做开场白,随后从天朝上国威震四方扯到花椒多少钱一斤,从秦淮艳妓品质每况愈下扯到政府官话推行不力,周济予笑呵呵地说:“俗话说的好啊,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粤人说官话,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