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推搡搡进了府尹衙门,大人还没升堂,只好先去吃饭,在苦主的监视之下进了家小饭馆,满大街尘土飞扬,军队来来回回穿行不息。俩人混在人群里背对门口,埋头吃饭。 没多久,商有端一指窗外,“让你看样好东西。” 周济予甩目观瞧,两个衙役,一人捧纸张,厚厚一大叠,一人拎木桶,满满一大桶。一人拿刷子在纸张背面涂了一层糨糊,另一人“啪”一声拍墙上,端文正楷图文并茂。随后换个地方如法炮制。 不一会儿,榜文前围了一群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好事之徒摇头晃脑地念:“兹:逃犯商有端,顺天府人士,李淮,无籍流民……” 周济予一口饭喷出来,米粒子连蹦带跳洒了一桌子,抬起头来瞧着商有端呵呵傻笑。心说:幸亏这家伙听不懂。 真是没想到,商先生慢条斯理地拨弄着饭粒,说:“我听到商有端了,那么,李(li)淮(wai)是谁?” “呀!”周济予惊愕,随后嗤笑一声,“你学起来倒是快!” “再给我三四天时间,听懂不是问题。” “三四天?再来三四天我们就尸骨无存了!” 吃完饭去衙门,好家伙,门口已经大排长龙了,府尹主位上坐着个老头,一身的官派,垂着眼喝着茶,爱答不理。 于是,商先生开了大眼见了。 周济予作为导游尽职尽责地解说—— ——这家死人了,来消户口。 ——这老头一个女儿许了两家,两家杠上了。 ——这是慈济堂的小吏,来报告今早在册的乞丐死了一个,要求俭省此乞丐的粥。 ——兄弟四个上报自己的母亲守寡整40年,来求府尹大人的褒奖。 ——这人前天刚结婚,来给老婆报户口。 商先生居然看见这新郎官满大堂散喜糕,连师爷带衙役人手一份,就连府尹大人都拿着喜糕慈祥和蔼地恭喜道贺。 …… 商先生悄声问:“当官的就处理这些琐事?” “要不然怎么叫父母官?说实在的,当官的就盼着天天处理这样的事。这要是今天来个凶杀案,明天来个打家劫舍,用不着等三年期满,他这官儿早被上头撸了。” 日头偏西的时候,终于轮到他们了,苦主跪着,周济予站着,商有端原本也站着,府尹大人和善地问:“二位生员进学到哪一步了?” 周济予躬身行礼,“小生是县学庠生。”一指商有端,“国子监萌生。” “哦?”府尹老头站起来,商先生一揖到地。 “来人,赐坐。” 得!商先生这个大被告居然坐下了。 周济予冲他龇牙一笑,再接再厉地说:“大人,商生是官宦子弟,祖上官至都指挥使,伯父是总兵,父亲是给事中。” 府尹大人刚坐下,一听这话,不管是不是真的,先“唰”一声站起来,拱手作揖,“久仰久仰。” 云山雾罩的商先生也站起来行礼,“不敢不敢。” 周济予一巴掌盖在脸上,嘟囔:“你能不能别用普通话说得这么一脸虔诚!” 府尹大人一个字没听懂,也没在意,“请坐请坐。”老头坐下,惊堂木一拍,“刁民,民告国之监生,先杖责八下。” 一根签子扔下去,把苦主吓得咣咣直磕响头,“老爷,老爷,小民不告了!不告了!” 不告了?来不及了! 衙役可不管,走过来一把摁倒,双棍齐下,“啪啪啪”八板子打完了,苦主趴地上直哼哼。 商有端朝周济予挑眉,小予眉毛直耸。 衙役捡起状纸递给师爷,师爷捻着胡须阴阳怪气地念了一遍,念完都不用等府尹发话,“啪”一个印章盖上去。 府尹大人客客气气地说:“商生可有陈情状?” 周济予毕恭毕敬地把状子呈上,师爷立马换了副嘴脸,躬身接过去,庄严肃穆地读:“学生商生有端顿首拜上……商有端……商有端?”纸张飘飞落地,突然直着嗓子冲府尹大人大喊:“商有端!!!!” 老头“腾”站起来,脸色煞白。所有目光齐刷刷地转过来,霎时,衙役们举棍子四面包抄。 商先生一把抓住周济予的手,抬脚踢飞一个,反手抽在一人脸上,嘴角顿时鲜血长流。 周济予恨不得痛哭流涕,“这是袭警!这是袭警!” 商先生甩手将他扔出大堂,反身冲回来,所过之处,倒的倒,飞的飞,一把拎起府尹的衣领,抄签子抵在他脖子上,老头这么大岁数哪见过这个,眼白一翻眼瞅着要晕倒。底下一众衙役霎时直愣愣地傻站着,相顾惊骇:这种亡命之徒谁抓得住啊!赏银有命得也要有命花啊! “叫他们放下武器。”商先生命令。 老头根本听不懂,即使听懂了,这会儿根本说不了话,光剩下腿抖手抖嘴唇抖了。 商先生往府尹主位上一坐,手里提溜着老头,命令周济予,“把大门关起来,一个都不许放出去。” 周济予哭丧着脸嘟囔:“我是来旅游的!我是来旅游的!……”爬起来认命地关门关窗。 人群中一个衙役偷眼窥探商有端,趁他低头之际,悄悄举棍子直捣周济予后背,刚动,“啪”一声撞击,惊堂木突然横飞而去,不偏不倚正砸在他脑门上,仰面栽倒,头一歪人事不省。 周济予听见巨响回过头来,陡然大惊失色,指着商先生的鼻子怒吼:“你杀人?你居然杀人?你要搞清楚,这人说不定是你的祖宗!” 商先生点头,“嗯。也有可能是你的祖宗。” 周济予惊愕,“现在……现在怎么办?” “你要是能找到水的话,可以试试能不能把他泼醒。” “呃……”周济予长出一口气,接着关窗,“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商先生倚在官椅上,手里掂量着府尹印信。 下面的衙役们不约而同地一缩脖子,心说:大印可是铜质的,这要是砸在脑袋上…… 周济予把门闩插上,问:“然后呢?” “把师爷留下,其余人全赶到墙角,捆起来。” 周济予听一句点一下头,猛然顿住,“捆起来?这是技术活。” “要不然你来威胁府尹大人?” 周济予看看吓成烂泥的老头,再看看商有端那悠闲自在的坐姿,当真走了过来,“这好歹技术含量不高。” “你说得对。顺便问一句,大明律有没有规定袭警和胁迫官员哪个罪责更大?” 周济予豁然转身,抄棍子把人全赶到墙角,绳子是现成的,支使绿帽子苦主,“起来,把人捆结实。” 苦主这回真成苦主了,脸颊上挂着泪痕,人中上拖着鼻涕,最要命的是屁股上鲜血淋漓,还得哆哆嗦嗦捆警察,不停地告罪:“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片刻,大功告成,十一个衙役,端茶倒水的童子,绿帽子,还有几个没来得及接受审案的乡民,全缩一边儿发抖去了,地上还昏着一位。商先生把府尹放开,老头身子一软,直接倒地不起,商先生伸手托了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