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个人慌不择路地往后衙跑,端盆的端盆,拎桶的拎桶。 此时,师爷领着差官赶来了,原本都在玩忽职守睡懒觉,活生生被叫起来,几十个人齐上阵,撸胳膊卷裤腿,忙得热火朝天。 周济予往地上一蹲,抱着脑袋埋在膝盖里,干抽鼻子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府尹官职不保了,我……我……” “我们只是来旅游的,三天,快到了。” “顺便烧了衙门罢了官?这是损人不利己!” 商先生拍拍他的肩膀,“乐观才是最积极的人生态度。来,抬头看看,火势已经控制住了。” 周济予眼眶红肿泪痕恣肆,茫然地扫视全场,污水横流,一应物件全都面目全非,“明镜高悬”的匾额晃晃悠悠摇摇欲坠,而罪魁祸首——炭炉子兀自青烟缭绕冉冉上升。 “乐观?这叫我怎么乐观?”周济予一巴掌狠狠抽在他大腿上,于是,潇洒雅致(?)的儒服上留下个黑黑的手印,“我们把市政府烧了!要不是规定衙门周围不得建造住宅,外面肯定熙熙攘攘全是围观群众!” “所以……现在还有补救的机会。去把府尹和师爷找来。” 周济予从窗下草丛里扒出府尹,揪着师爷来到商有端面前。 商先生说:“命令所有人呆在大堂。” 周济予操扬州腔喊了两嗓子。差官们根本不信邪,有俩人试图反抗,商先生脚尖一挑,一颗石子凭空飞起,“嗖”一声,贴着俩人的鼻尖就窜了出去,把俩人吓得魂飞魄散,旁边一人偷偷提醒,“此人商有端。” “什么!商有端!”乖乖当缩头乌龟去了。 于是—— 屋里一群人,屋外四个人。 屋里一群人是乌合之众,敢怒不敢言。 屋外四个人也是乌合之众,俩老头万念俱灰目光呆滞,死板青年摘下帽子,使劲揪头发。 屋里的乌合之众异口同声地惊呼,“和尚?” 商先生弯腰捡起钢刀,缓缓走到焦黑的木门前,双脚分开与肩同宽,笔直跨立,钢刀垂在身侧,月光一照,寒气森森,谁敢跑? 商先生对周济予说:“去找纸笔。” 和尚晃着一头汗湿的短发跑远了,端着笔墨纸砚回来。 “把我的话翻译给府尹。” “要不然还能怎么办?”周济予冲他掀眼皮,心说:这家伙的黑社会气质真是一览无遗。 于是,商先生开始口述,经过周济予的一番加工,改成半文不白,用扬州话再传出来,把俩老头撩拨得一惊一乍的。 商先生说:“时任官员烧毁衙门是什么罪?” 周济予翻译完还尽职尽责地加了一句,“革职查办,全额重建。” 府尹老头早就心知肚明,一旦直言不讳地说出来还是禁不住打哆嗦。 “如果有人替你顶罪呢?” “哦?”老头来了点精神,随后又萎顿下来,连连摇头。 商先生侧头扫了一眼,又转回去面朝大堂里几十个呆如木鸡的难民,“您觉得我替您顶罪怎么样?” 老头混沌的眼神迷离了很久才清明起来,扶着师爷的肩膀颤巍巍地站起来,“商……兄台……” “兄台?”周济予惊愕,好笑又好气地朝商有端的背影耸眉毛,“你听见了吗?这胡子花白的老头喊你兄台。” 商先生转过身笑了笑,“只要能救他,喊我祖宗都不在话下,虽然他有可能是我祖宗。” 周济予深有同感。 商先生说:“现在全城搜捕逃犯商有端,而商有端躲进了府尹衙门,被差官发现,抓捕归案,商有端负隅顽抗,纵火试图焚毁衙门,全衙上下兵分两路,勇斗歹徒,无奈被其逃脱,同心协力扑灭大火,将损失控制在可接受范围内……”周济予听一句翻一句,翻到最后,猛一跌足,鄙夷:“这外交部的官腔打的!你不如说,对此次事件,我方表示严重关切!” “我们倒是不谋而合,我原本想说,此次事件严重侵犯了本朝核心利益。”似笑非笑地说:“叫师爷根据我口述内容,添油加醋地演绎出来,务必做到真实可信感天动地。” 周济予心说:真实可信和感天动地凑得到一起吗?但嘴上却如实翻译了出来。于是,师爷撅着屁股趴地上,一手铺纸,一手奋笔疾书。不一会儿,一蹴而就,周济予捧过来,“师爷请您过目,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您明示。” 商有端根本就不看,“很好。” 周济予嗤之以鼻。 屋里众人面面相觑,纷纷低下头去。商有端将钢刀扔掉,走到花台边坐下,接着说:“如此一来,罪名将由我一人承担。你们可以向上级申请经费重建衙门,有工程就有盘剥,有盘剥就可以从中取利,你们名利双收,同时还增加了社会就业机会,何乐而不为?” 周济予刚一翻完,老头眼前一亮,“啵”站了起来,腿脚利索之极,根本用不着人扶。 周济予说:“你倒是把官场这点龌龊事调查得一清二楚!” “你别忘了,我们是老祖宗的子孙。中华文化从古至今,精华被传承发扬,糟粕已然深入骨髓!” “糟粕深入骨髓?” “比如说利用工程建设偷工减料、克扣工资、谎报物价……以便中饱私囊。” 混蛋!这家伙绝对是官场老油子!瞧瞧精神抖擞的老头,心说:你们俩就是一丘之貉! 老头一把扯住周济予的袖子,“兄台……” “别!别!”周济予高举双手,“您老别折我的寿,有话好好说。” 老头拖着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如今欠缺商兄被缉拿的证据,如何是好?” 周济予冲商有端喊:“老头叫你伪造证据,证明你曾经到此一游。” “叫师爷写一份我被捕之后接受审案的记录,我签字就行了。” 这好办,师爷就是干这个的,又趴地上撅着屁股悬腕挥毫,商有端从袖子里掏出折扇,扔给周济予,“你满头大汗。” 不一会儿,周济予双手捧着呈上,师爷蘸饱了墨汁在旁边伺候,商先生提笔写——商有端。 周济予一头垂在他肩膀上,“你能不能别抓着毛笔写竖排版的简体字啊!” “我这几个简体字价值一个衙门的大堂。” ☆、9 把纸张折了折,扯过旁边的火把,把纸放上去来回地烘烤,周济予疑惑,问:“这是干什么?烧烤?” “做戏要做全套。”话还没说完,“哧”,纸烧着了,火焰跳跃,赶紧扔掉,商有端朝周济予眨了两下眼。 “得了得了!”周济予一脸嫌弃,“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发泄完,还得麻烦师爷再写一份,又签上了那价值连城的简体字。 折起来接着烤,这回很是小心谨慎,没一会儿,纸张泛黄翻卷,触手一摸,硬邦邦的,随后,极其精细地烧出几个不规则的小洞。商有端吹了口气,黑灰直飞,问:“像不像冲出熊熊烈火劫后余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