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步下马车,远眺一大队烟尘滚滚的人马负索持箭,在林中往来穿梭,驱虎逐鹿。披甲执戬的御林军在外场警戒,手持明黄龙旗的士兵林立在后。 朝臣们已等候多时,但见赵匡胤一身骑猎装束,挽着一名宫装女子下了銮轿。 当场所有人的目光,尽数汇聚于那女子身上。 云鬓裁新绿,霞衣曳晓红。她凝立于绿茵之上,如一朵飘下巫峰的彩云。 我心中暗叹,世上竟有如此完美无暇的容貌。即使是娇艳无双的小周后可与她神韵相当,可在眉目上,还是略逊了一筹。 如此绮丽女子,只有四个字可形容: 绝世佳人。 赵匡胤与她低声细语,面上满是宠溺之色。 不仅是朝臣,连内侍与宫女们的目光也在她身上流连,不忍移去。 号角声再次响起,围猎开始。 众马奔突之间,林中鸟飞兽走。一只白唇麋鹿在林叶间一蹿而过,晋王赵光义抽箭弯弓,眯起了眼。 我陡然惊觉了,他不是在看鹿,而是在看我。 他目中杀机一闪,就在那飞电过隙之间,身势一转,翎箭脱弦而出。 那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必定中箭身亡,本能地紧闭了双眼。 一声惊叫划破如洗碧穹。 我猛然睁眼,捂面惊叫的,是赵匡胤身旁的一个宫女。 花蕊夫人,倾国倾城的花蕊夫人,以一种极幽婉凄美的姿势,冉冉滑落于地,心口一枝翎羽在微风中轻颤,翎色嫩黄,如粉英吐蕊,含羞带怯。 红衣委靡于一片翠莛之上,已是菡萏香销碧叶残。 晋王赵光义,竟当众射杀了宋帝最宠爱的女人。 众人还未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赵光义一甩弓箭,大步行到赵匡胤面前,并膝跪下。 赵匡胤居高临下俯视着他,面沉如水:“义,给朕个理由。” 赵光义仰首,怃然道:“四海方定,天下初平,正是勤政务国之时。陛下当以国家大计为重,何以沉迷女色?” 赵匡胤面无表情:“还有呢?” 赵光义暗一咬牙,朗声道:“花蕊夫人仗着陛下宠爱,盛气凌人,肆意妄为,将来必成国之祸水,义除之而后快!” 赵匡胤竟缓缓笑了:“所有理由,都不及你这最后一句,‘除之而后快’。你既厌恶花蕊夫人,何不直接告诉朕,朕会为你杀了她。” 赵光义闻言,目中隐有泪光:“皇兄……” 赵匡胤从内侍手中接过弓箭,翻身上马,道:“走,随为兄一同狩猎去,莫为区区一女子,坏了兴致。” 我愕然了。前一刻,他还对花蕊夫人百般宠爱,后一刻,便已翻脸无情,难道连这般绝世佳人,他也不存丝毫怜惜之心么? 身旁一内侍暗自摇头叹道:“第二个……” 我惊问:“公公此话何意?” 那内侍低声道:“侯爷有所不知,当年的金城夫人也是如此,就因她将晋王插在她鬓上花枝抛落于地,陛下便一刀斩去了她的手腕……” 我望着花蕊夫人香消玉殒的芳躯,黯然叹息,可怜红颜总薄命,最是无情帝王家……即使是死去,花蕊夫人的容颜依然艳丽无比,连敛尸的内侍们都面有不忍之色。 赵光义淡淡地看了眼那一袭红衣,如看庭前花落,目光中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惋惜,转身离去。 我今日的心情,有一种莫名的凝重。 围猎之后,便欲及早回到荆馆。 马车已驶出天波门,后方却追来了几个内侍,传皇上口谕,宣我进宫。 我有些不解:“天色已晚,皇上何以忽然宣我入宫?” 那内侍面上颇有善意,道:“圣意难测,侯爷小心伺候便是……皇上今日似乎心情不佳……杂家也只能言尽于此了。” 我无奈地叹口气,谢过他,调转马头往皇宫而去。 一进内殿,便闻到满室酒味。 赵匡胤独自坐在案边喝酒,看上去已有五分醉意。见到我,也不待我行礼,挥手道:“过来,陪朕喝酒!” 我走近,见他浓眉紧锁,似有满心焦躁抑郁难以排解,转念一想,看来花蕊夫人之死,还是令他心中郁结的。不由愀然,对案而坐,伸手为他斟酒:“人死不能复生,皇上还请节哀……” 他眉一皱:“你说什么?” “皇上不是因花蕊夫人之死才借酒浇愁么?” 他灌下杯中之酒,嗤然一笑,道:“你错了,花蕊夫人死了,朕却没有半点心痛怜惜之情。多亏她的死,朕才想通了一件事……” 我奇道:“什么事?” 他俯身过来,凑得极近,酒气扑鼻,“后宫佳丽如云,你可知朕为何专宠花蕊夫人?” 我忽觉眼前的赵匡胤与以往不同,他的神思心绪,如绷紧的琴弦,顷刻将要断裂;又如蓄积已久的火山,一触待发。我心中顿觉惴惴不安,忙向后避了避:“臣不知。” 他愈发往前逼近,一瞬不眨:“你没发现么,那个花蕊夫人的眉目,像谁?” 我被他逼得毫无退路,几欲仰面跌在地,“臣不知……” 他竟伸手抚上我的脸:“她有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与你右眼的重瞳像极了……重光,重光,朕怎么没发现呢……朕一直透过她的眸子,在看你啊……” 我大惊失色:“皇上,您喝醉了。下臣不敢打扰皇上休息,下臣这就告退。” 我慌乱地正欲起身,却被一股大力攫住手腕向后一扯,重重摔在桌案上,腰痛如折。 他几乎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了我身上,令我喘不过气来:“李重光,你为何总要惹怒朕!” 灼热的鼻息喷在我脸上,带着股浓醇的酒气,正如他此时迷乱激狂的目光般,理智渐失。我心中又急又乱,伸手去推他,可哪里推得动,反而被他钳制住双腕。 他手劲奇大,我只觉腕骨格格作响,几乎要碎裂了,忍不住泪盈眼眶:“放开我……” 他喘着粗气,满面狂乱,厉声道:“我放开你,谁来放开我!你这眉目,这韵味,这风骨,这沉阴永昼的孤凄愁郁,还有这若隐若现的紫檀香气,几乎要将我逼疯了!” 他猛地抱起我,一路踢翻了桌案酒瓶砸落满地,将我丢在一旁软榻上,狠狠撕扯着我身上衣物:“我一次又一次忍了你,一次又一次放了你,连我自己都不知为何独独对你下不去手!这一次,你休想我会放过你!” 我骤然明白了,他竟欲……我惊骇至极,拼命挣扎,却被他死死摁住,捏着脚踝扯开来。 他连衣物都未脱尽,一撩衣裾,就这样挺身冲了进来。 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从身下传来,我只觉五脏六腑被一柄钢刀狠狠翻搅,冷汗涔涔,张口欲吐,却只能发出阵阵干呕。 他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了似的,在我体内粗暴地横冲直撞,旋绞翻转;掐住腰身,拧住双臂,重重戳刺。我感觉自己的身体,一次次撕开,合拢,再撕开,再合拢,痛倒极处浑身都痉挛了,只听见体内的鲜血汩汩流出之声,与他在我耳边一次次迷醉的低吼:“重光……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