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4 章 生路死路
挨了两顿打,又跑了这么远的路,宿申不说是精疲力尽,剩下的力气也不多了,他倒是想将顾琬带走,可刚闯入门内,被他揣开的壮仆便已经冲了过来,还未扭打几下,宿申便被再次制住,死死的压在地上。 “丢人现眼的东西,把他带到这里干什么?还不赶紧关到柴房里去!” 顾侍御史看到宿申便心生厌烦,连连挥手让壮仆赶紧将人带走。 “阿琬?阿琬!你现在怎么样了?” 宿申完全不知道顾琬伤的多重,性命是否无忧,即便是受制于人,依旧不愿意离开,他扒住门,一遍又一遍的叫着对方的名字,试图得到对方的回应。 顾侍御史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还未等他呵斥,察觉到家主不悦的忠叔,眼疾手快的对着宿申的后脑便来了那么一下,紧接着人便晕了过去。 好了,世界总算安静了。 忠叔和儿子一前一后的将人抬去柴房,屋内的钱缨掉着眼泪,却不敢有任何抽泣的声音。 父母已经离去,子侄更是在数百里之外,无人依靠的她,看似能和丈夫吵的有来有往,可当丈夫真下定决心的时候,她同样没有违逆的能力,那些家仆只会听他的掌控,而多年夫妻,钱缨太清楚对方什么是气话,什么是真话,他,是真的不允许家里请女医给女儿看诊。 真没有想到啊,时隔多年,她竟然又要重温一遍当年的噩梦。 跌坐在地上,钱缨整个人都恍惚起来。 她很忙,早年要奉养公婆,这几年又要想尽办法攒钱,甚至还给顾着侄子家里的事情,哪里抽的出时间关注女儿在想什么?管着她,再供好吃喝,教导如何做一个好新妇便已经是极限,不过,长久的在一个屋檐下生活,钱缨也知道女儿不喜欢这些,甚至说过很多次想要出去为吏的想法,当初她也被说动过,韩尚院来了之后,更是念叨过数回。 可丈夫就是不同意。 他不同意,那此事真的就办不成,钱缨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用丈夫说的理由劝女儿接受,当时她沉默良久,终究还是应了下来,钱缨还以为她已经收了心,谁承想,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即便不知道事情的原貌,也未曾听到父女的对峙,钱缨也凭借着对女儿的了解大致推出了原貌,她想说女儿着实糊涂,怎么能拿自己的清白做这种事情?可不知道为何,话到嘴边,却总是说不出去。 面前的门,明明一脚就能走出去,给女儿寻个好医者来看看伤势,不至于这么生死未卜下去,可她却如同被枷锁捆住,怎么都起不来身,迈不开腿,只能在这儿干坐着。 就那么一句话啊…… 妻子只知道呆哭,婆子和婢女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喘,这让屋内充满了死寂,让人胸口发闷,顾侍御史不愿意久待,他看了眼还躺在地上没有反应的女儿,说了句“你自己处理。”便直接走了出去。 他走了,屋内的气氛莫名松了些许,钱缨抹去眼泪,强行打起来精神,叫来平婆和婢女,将顾琬小心翼翼的架起来,退去沾满泥土外裳,再把人扶到 榻上解她的亵衣,想看看身上的伤如何。 手臂上的鞭痕最多,纵横交错的,还有血丝正在外渗,后背上也有不少,条条都肿的极高,钱缨心疼的滴血,碰都不敢碰,正当她想着怎么才能给女儿求点药来时,年龄不大的婢女猛然发出了一声惊呼。 “怎么这么多旧伤!” 钱缨不解,连忙去看,这才发觉女儿大腿上有极多的疤痕,分不出到底是什么弄伤,只能从轻重程度上确定,不少伤疤的受伤时间甚至在数年之前。 钱缨手抖的厉害,她完全不知道女儿身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伤,还是在这样隐秘的地方,无论是自己弄伤还是外人所做,都是她无法接受答案,她不敢声张: “平婆,你快去将甜果叫来,我得——” “别问了,她不知道,这是我自己弄的。” 一直装死的顾琬睁开眼睛,她伸手扯过旁边的薄褥盖到自己身上,将那些伤痕全部遮住。 很久以前的她的确幻想过父母发现这些伤痕的反应,比如心疼并询问她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做,再向她说以后再也不会逼她之类的话,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顾琬已经放弃了这种愚蠢的幻想。 父亲不会觉着他做错了,只会认为是她不服从管教,甚至还损伤自己的身体,不够孝顺,母亲或许会为她掉上几滴眼泪,但最后还是会让她听话,可笑她用那么久的时间才认识到这个现实,当真是蠢透了! “你,你没事儿?不是,你一直醒着?” 顾琬突然睁眼说话着实吓了钱缨一跳,心里简直是又惊又气,刚想呵斥,可一看搭在被褥上的手臂还是停住了嘴,只埋怨道: “你胆子怎么这么大呢?不要命了!” “不要了,反正死也没什么可怕的,只恨我生不食五鼎,死也不是被五鼎烹罢了。” 顾琬不觉着她能让母亲理解自己,回了这句便闭上眼睛,可这一惊一乍的哪能让钱缨放心,她不敢晃动女儿,只能用手指在皮肉完整的地方戳了几下: “烹什么烹,你以为你是你光禄大夫?别闭眼!这吓死人的,伤不疼吗?” “疼。” “疼你怎么不叫?” “我不傻,叫就要继续被打了。” “你——” 钱缨简直要被女儿给气乐了:“知道要被打你还敢这么做!” “这和减少被打是两回事。” 提及挨打,顾琬表情有些发蔫,刚才实在是没控制住脾气,这顿打挨的太亏了! 没办法,骂完了挨打又反抗不了,那只能先装死躲过去,少挨一下算一下,先过了这劫再说,可没想到宿申竟然也被捉了回来,这让顾琬恨不得想上去掐死他。 要做好保密的时候做不好保密,要他拿着那陈书跑的时候他不跑,当真是别的能力没有,坏事的能力一流! 一想到这里,顾琬就头痛欲裂。 她不怕死,但她也不想就这么白死,只要父亲不打算直接勒死她,那她就想继续给自己争条活路。 而从宿申通知 到父亲过来,事情快的她没有任何冷静思考的时间,现在有了点空闲时间让她想想,顾琬反倒觉着事情还没有到绝路。 此事暴露,又捉住了宿申,那父亲肯定要洗清她的名誉,办法无非是让宿申主动承认这钱财发簪都是他偷的,要真能做到此点,外人的确会信,可祁家不可能将此事当做不存在,婚事肯定要退的。 在这种情况下,她倒是能恢复名誉和未婚身份,只是今日的情况已经说明,父亲绝不会让她走吏途,为了避免影响,很有可能远远的找个家风严苛的人家嫁出去。 这对她来说是最坏的情况,可她都能做下这样的‘恶事’,谁能保证她不会在婆家发疯,继续丢他的脸? 若是能借此威胁父亲,然后各退一步,父亲不逼她嫁人,她也不谋吏职,只在家中学书,待他百年之后,再去寻求机会。 想到这里,顾琬心中多了不少迟疑。 若真是这样做,恐怕要等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且不论能不能熬下来,谁能保证她一定能活到那个时候?那时候女人还能不能做官吏?甚至就算是有,以她衰老的身体、被禁锢的思维,能竞争过那些更年轻的女人吗? 还是下策啊。 妥协这条道还是走不通,不过,若是能放她去乡下给祖父母守孝……也不行。 虽说韩尚院会培养乡下的村医,但实话说,顾琬觉着自己吃不下那样的苦楚,她无数次想着争取父亲的支持为吏,本质上还是因为在这个时代,除了皇亲国戚,也就官吏的地位高,日子好,乡下……与家里差的实在是太远,而且,谁知道韩尚院什么时候才开始培养女医,她有没有资格竞选呢? 两次否定前路,顾琬心中忍不住多了几分焦虑,正如父亲所说,如今有着太多的不公平,诸侯列侯传递着封地,官吏们也不须多让,一个位置,父传子,子传孙,也成了‘王侯’似的,顾木剽窃了哥哥的文章和父亲的帮助下才勉强进了太学,只是一个预备官吏,她若没有父亲的资源倾斜,上哪儿进入仕途? 太难了啊! 官吏之路难走,却是顾琬最熟悉的道路,世间不是没有其它行当,可她连如何入门都不清楚,离了家,谋生必然要成为一个大问题。 不做官吏,只做个贩妇呢? 顾琬认真想着这条路的可行性。 母亲会酿酒,种类还很多,果酒,粮酒都会,味道甚美,父亲拿去赠送的上司也赞不绝口,甚至还专门要过,她学的也不错,旁人已经分不出酒是谁酿的了,长安城官吏豪商遍地,哪个不喜欢饮酒?大约是不愁卖的,而酒水暴利,维持她过往的生活开销也不难,只不过—— 她没有身份,也就没有置业的资格! 父母在,未分家之子,丧夫之妇者,无独户。 条条框框都是死路,顾琬再好的心态都想崩溃,要是宿申直接死了就好了! 她又不是成了亲,做了祁家妇再与人私通,还被抓在了床上,订婚而已,户籍还没改呢,怎么都能算半个未婚,未婚与人有私情的罪名就更低了,若宿申真将错全 揽自己身上,用孝母的名义将此事再洗白一番,最后以自缢都为真的,那即便此事她们二人违背良俗,还是会有不少人动恻隐之心,倘若她出现的时机得当,完全可以借着感情的理由和父亲反目,成为‘宿家妇’! 寡妇那不就能立户了嘛。 当然,忤逆父母肯定会让她引来和父亲一样人的厌恶,但同时也能得到宿申亲邻好友的接纳,以及和宿申同样身份地位人的喜欢,如此,不仅安全有了保障,酿酒为生似乎也有了可能? 嗯……也是可能而已。 顾琬隐约觉着这里面肯定还有大坑,但她着实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甚至连这条能不能走都是未知,回想着宿申刚才的许诺,心中更是升起来一片苦意。 畏死者何其之多,谁知道他到了需要做下手的时候不会怕?再者,父亲也是有几分手段的,他若是说些什么让宿申改变想法也不是不可能,此事,终究是不可控的。 真不知道之前她说的那些话,做的事,对宿申影响有多大啊…… 罢了,还是先走一步算一步,父亲已经惹怒,母亲是真不能再动了,她还得靠对方了解情况如何了呢。 鉴于此点,身上一阵阵发疼的顾琬不得不强打起起来软话,这让屋内的氛围轻松了不少,不过,院外的柴房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仆人刚打上来的冰冷井水冲着宿申的头上浇,顾侍御史站在不远处,用极为冰冷的眼神看着,对这个敢染指女儿的狗东西好脸色,等?那太麻烦了,赶紧弄醒逼着他将此事认成偷盗才是最该做的。 就是想要洗刷好名誉,还是不能靠严刑,得让宿申主动承认,甚至得在狱掾面前认下此事才行。 这不容易,一旦宿申离开他的控制,随时都有可能推翻之前的口供,那这就不是洗清名誉,是上赶着给外人送笑话,必须得有什么让宿申主动认下此事,若是别的时候,顾侍御史肯定会觉着棘手,毕竟又不清楚宿申底细,摸不清楚他怕什么,威胁很难到位,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效果,不过—— 刚才宿申冲进房门虽令他极为反感,可现在想想,他对女儿着实情深根重啊。 所以,宿申,你会眼睁睁看着琬琬就这么被我逼死么?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