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排除了夏洛克,在她有限的接触范围中,能逼迫开发商签发文件的强大组织,只有亚图姆和他的教众们。 夏洛克一直在告诉她……安和是虚构的记忆,艾瑞希是一个阴谋。 当证据排除一切,剩下的事实,即便看上去再不可能,也是真相。 …… 路德维希放下衬衫,直接把发带扯下来——无法和买家见面,她的伪装已经没有必要了。 不知道走到哪里了,身边的人慢慢多起来,似乎她走到了某条商业街。 街灯的灯柱是黑色的。 一盏一盏小圆路灯,就像一个个浮在半空的光球。 她走在街上,站在人群中,人们经过她身边,就像虚晃过的鬼影子。 ……谎言。 她喜欢吃辣,不喜欢甜。 ……谎言。 爷爷奶奶,闺蜜朋友,安和,还有……爸爸妈妈。 ……谎言。 当她自以为的一切都是谎言的……那她身上,有什么是真的?经历都是空白,那是什么,形成了现在的她? 水源是画出来的,水流从哪里来? …… 不远处,有谁在弹钢琴,毫无章法,像是黑白琴键上,一按就按了一个巴掌下去。 钢琴……谁在弹钢琴? 路德维希怔忡地抬起头。 前面是一家法国咖啡馆,年轻的母亲抱着孩子,坐在落地窗的钢琴边,乳白的窗帘,栗子色的长发,她姿态娴静,是德国人的面孔,教宝宝一个音一个音地弹奏。 原本的钢琴师,站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 …… 就像夜空中划过一道闪电,瞬间照亮荒原上,扭曲的巨石和错综盘虬的矮树。 是了,钢琴——她还有钢琴。 记忆可以编造,爱情可以虚构……但怎么解释,她会弹钢琴? …… 路德维希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装了几次才把电池板装上去。 手机里只存有两个号码,她顿了顿,拨通了第一个。 电话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接通了。 可她拿着电话,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 对面也静默了一秒,随后,他低沉的声音传来: “你右手边有人在谈论甜品折扣,车辆引擎发动的声音整齐且连续,说明你在某个红绿灯路口,而且是条商业街,综合圣玛丽医院的位置……你在皇后大道?从圣玛丽医院大门到皇后大道要绕过整个医院,你跑着也没有这么快,你穿过了地下室……你去了太平间?” 夏洛克顿了一下: “哦,维希,你已经无聊到去太平间参观了吗?那里的规模太小了,如果你想要参观尸体,应该找我……” ……她男朋友的area果然很扭曲。 路德维希扶住额头: “我有很重要的事和你说……你在哪儿?” 小孩子杂乱无章的钢琴声传来,传进两人的交流的讯号里。 夏洛克沉默了一会儿,说: “贝克街。” …… 贝克街。 好几天没来,再走进来,就有一种奇异的陌生感。 郝德森太太依然不在,大概在搞定亚图姆之前,夏洛克都不会愿意让这个腿脚不怎么利索的老人回来,可怜的老人估计还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忽然去希腊度假了。 变相的保护,强势,冷淡,而别扭……典型的夏洛克方式。 路德维希飞快地跑上二楼。 推开门就看见,在贝克街暖黄的灯光下,夏洛克坐在那里,正在慢慢擦拭他的小提琴,背后是大朵的暗红色花朵——那是她挑选的墙纸。 他做什么都极有效率,除了面对他的小提琴时。 路德维希走到他面前,蹲下来,双手放在他的膝盖上。 夏洛克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只是淡淡地说: “虽然我已经推理出来了,但是为了表示对你的尊重……你想和我说什么?” 路德维希刚想对他微笑一下,就被他的话卡在了一半。 她收起还没来得及上扬的嘴角: “你知道我想和你说什么?” …… 浓郁的灯光,浓郁的花纹,还有……她黑色的浓郁的眼神。 就像……浓郁的咖啡香。 夏洛克看着她,神情不变: “和你打电话的时候,电话里传来了钢琴声……所以你想告诉我,你找到了能够证明你没有被人植入意识的证据,那就是你对于钢琴的熟稔。” “……” 短暂的惊愕后,路德维希慢慢地眨了眨眼: “你知道……我会弹钢琴?” “这件事你的确掩藏的很好……我差点就忽略了。” 夏洛克平静地看着她: “你的家里没有一本和钢琴有关的书,你从来没有去上过钢琴课……但在麦克罗夫特绑架你去喝茶的那次,你坐在他对面,正对着监控,手指敲打的节奏是有规律的,你在无意识里弹出了《d小调托卡塔》……这段视频至今还备份着。” ——《d小调托卡塔》。 她学习的第一条巴赫德作品,宏大的宗教复调,紧张的时候听,会让她平静。 但她不知道,在她紧张的时候,她还会把这首曲子无意识地弹出来。 …… “你到底是观察了我多久啊,福尔摩斯先生,我真是……受宠若惊。” 路德维希指的是那次在泰晤士河畔,夏洛克带着她弹《古老的法兰西》时,她问他什么时候学的钢琴,他回答说—— “新学的……准确时间大概是你被我哥哥绑去喝茶的那一天。” 原来……她暴露的,这么早。 她以为在女朋友之前,她至少是夏洛克的室友,或者再多一点,是半个朋友,毕竟直接从陌生人升级到女朋友,实在是太突兀了。 但现在看来,那个时候的她,和夏洛克平时接手的案子,好像没有什么区别……不,现在也没有什么区别。 …… 夏洛克擦拭完最后一根琴弦,把小提琴放到一边。 “我的话说完了……你现在可以提出你的疑问。” “我没有什么疑问了……如果你早就知道我会弹钢琴,想必已经排除了这条。” 她觉得荒谬,有点想笑,有点……得而复失。 “乐理这么庞杂的系统,记忆这么复杂的体系……先生,我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我做着梦也能学钢琴?” “在梦里,大脑只能显现它在真实生活中记录过的事,而不能创造新事物。” 夏洛克语气依然平静,就像……就像心理医生,面对着他的病人。 慢慢地,平静地,残忍地……把真相,一页页地翻开。 “在梦里,难道你不是坐在一架钢琴边学习钢琴?区别就在于,现实中没有学过钢琴的人无法自己给自己提供真实的乐理知识,而有人在你的钢琴谱里加入了完整的琴谱。” 他一贯冰冷而高傲的脸上,难得出现这种耐心解释的表情。 “当然你可以弹一条给我听,证明你技巧高超,绝非梦里可以获得……但是我可以肯定,你的指法是生疏的,你的手指是僵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