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三天跑死了四匹马,我心下怆然焦急。但是无论如何,哪怕是尸体我也要看到。他应该还没死吧,他应该不会死的,我心里这么跟自己说。 第三天的中午到了齐国,这个速度,即便是专门的信使也及不上了。我直奔张良在齐地置办的宅子而去,然后敲开门,里面的人却告诉我张良在学宫里。 我不疑有他,又带着李徐往学宫赶去,人几乎都要从马上掉下来。到了学宫门口,马都没有完全停下我就跳了下去,李徐连呼小心。 我往宿舍那边赶去,可是那里没有人。 我茫然的四处找人,终于找到了一个小童子,那名童子看见我,奇怪的问:“公子不是回赵国了吗?” “张良呢?”我问他。 小童子道:“在六艺堂呢!” 我脚下一软,连忙往六艺堂赶去。 六艺堂里,大家都在上课,张良端坐在浮先生身边,含了微微的笑容,看着手中的书卷。我几乎是立刻松弛下来,耳边嗡嗡作响,扶着墙壁都站不稳了。 “小八?”田升最先看到我,他一叫出来,大家都看向我。大家都是诧异,我眼前一片漆黑,身体却神奇的没有倒下去,张良朝我走过来,大家都走过来。 我听见浮先生的声音响起:“怀瑾,这是怎么了?怎么这幅模样?” 这幅模样?我看不见自己的脸,不过也知是灰头土脸满是憔悴。三天三夜没合眼,我眼睛里应该是充满了血丝。看不清眼前的事物,有一双手把我扶住,我闻到若有似无的兰花香,眼泪簌簌而下,我喃喃:“他们说你死了!” “什么?”张良温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脚下站不稳,跪在地上,嗓子再也发不出声了。 出问题了!我脑子里警铃大作。 果然……是个陷阱么? 大家关切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似乎被人抱了起来,是张良,他身上的兰花香紧紧裹着我。 “她是不是傻了?” “叫个医师吧。” ……耳边,各位师兄的声音在耳边盘旋。 我支撑着,抓住张良的袖子:“送我回家,李徐在门外等我,送我回宅子……” 我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但是我知道张良听到了。张良对浮先生说了什么,我也听不清,然后张良就抱着我出去了。 眼前一片黑,我听见张良和李徐的交谈声: “……三天没合眼……赶过来。” “发生何事……” “……信……你被刺……垂危……” 耳边他们两还在说,我紧紧抓着张良的袖子,在他怀里睡过去。三天三夜没睡了,熬到现在,再也想不起任何东西,只有睡觉。 这一觉睡得极其清醒,睡梦里我都在催促自己:不要睡了赶紧起来!在梦里我念到第九十九遍时,猛地醒了过来,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是我在齐国的宅子,我自己的房间里。 “你好些了吗?”张良坐在床边问我,夏福也在他旁边。 “你写信给时茂了吗?”我严肃的问夏福,尽管身体已经十分不适了,我仍是强打着精神。夏福摇头。我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张良看着我蹙起眉:“赵国发生了何事?李徐不肯说。” 我摆摆手,示意他先不要发声,我需要安静的想一想这些事情。这一连串的事情,让我觉得有些……害怕了。 这次是真的害怕,末日来临的害怕,前途灰暗的害怕。 只是再害怕,也不会那样失态纠结了,因为我看到,张良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 静了一下神,我说了回赵国处理的种种事情,说到自己被张良垂危的消息骗回齐国。 张良动了动唇:“你……”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沉声告诉他:“不必再说,就算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只有一成,我也会过来。” 过来看看你,知道你活着,我就会安心。 但是只有真正了解我的人,才会懂得:就算这个消息被传达得漏洞百出,我也一定会来齐国。 是时茂。 “夏福,李大人呢?”我问。夏福说:“去休息了。” “叫李大人起来,把所有的人都清点上,我们回赵国!”我沉声吩咐,我的脸色一定很不好,夏福看着有些惧怕我。 张良一只手在我肩膀上按了一下,无法解读他这一刻的眼神,他只是这么看着我,我呆呆看了他半晌,然后有些气馁的垂下头——我终究是败给倡姬了。 “只要父王还在,我就不会有事的。”我不知是在安慰谁。 张良默默无语,他大概还在回想我刚刚给他说的那些事情,过了许久,他的眼神渐渐变得怜悯。他摸着我的头,叹了口气:“姮儿,这回你兄长真是凶险至极。” 我何尝不知!我不知时茂把我支开是受何人指示,但多半和倡姬有关系。倡姬把我支离赵国,她又能做什么呢?证人和赵嘉已经被春平君赵熙带回王宫,我在与不在又有何关系?为什么一定要把我支开? 一定是后面……有更大的陷阱,非要把我支开不可。 “公主,李大人说一个时辰内就能出发!”夏福回来说,我挣扎着起来。张良却仿佛刚想到什么似的,神色凝重的按住我:“姮儿,你先不要回赵国!” 我被张良带到了他的宅子里住下来,李徐和夏福仍在府上,府上的一切都仿佛我在时,被夏福井井有条的打理着。 我起初还不解,夜间床上躺着想明白之后,瞬间被惊得冷汗淋淋。 “怎么了?”门外张良询问我,我心乱如麻,没有回答他。这一瞬间觉得自己失败极了,我不记得这一时间段的历史,我也没有办法再掌控将来的人生。 正想着,张良就推门进来了,他拿着一盏灯,穿着一身薄薄的单衣。 我一惊,现在可是冬季,忍不住道:“怎么都不知道穿件衣服?” “我不冷。”张良将灯放在床头,在我身旁坐下,我忙把被子上的大裘披在他身上。 “子房,我好像没有办法了。”我抱着膝,无力的看着外面。 “我已经让在邯郸的韩国细作帮我传递消息了,先等等,未必就是我们想的那么差。”张良温声安慰,细细的呢喃让我心头一暖。他还是个少年,哪里使唤得动韩国派出去的细作,应当是求了韩国那边的长辈。 见我不说话,张良又说:“今天浮先生和白生他们还问起你了,他们很关心你。” 我依然没有说话,没有说话的力气了,我知道自己的精气神儿已经垮下去了,不知道赵嘉在那边能不能应付下来。 这一盘棋,已经有了九成的赢面,只盼赵嘉能把最后一成走完,这样还能赢。如果他不能,不光他输了,连我也会搭进去。 院子里好像突然飘起了柳絮,我看了半天才发现,天上飘的是雪。我掀开被子爬起来,张良愣了一下,看我往外走,他也跟过来。 “下雪了?”张良的声音在寒风凛冽的空气里越发清凉,他难得带上了一丝惆怅:“齐国冬天从不下雪的,今年居然,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