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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遗世独立的意蕴

少姝的山水 凡峥 3559 2024-05-05 14:41
   石生沉声吩咐丫鬟往匣子里收字,然后自说自话地幽幽道:“嗟我殊观,百卉具腓。心之忧矣,孰识玄机?”   (“嗟我殊观”句:出自嵇康的四言诗,意思是可叹我莲花只能单独成为美好的景观,因为百草都枯萎了。心中忧虑着,有谁能识得其中深奥的玄理?句中“我”指莲花,兼喻作者自己。文中移接,用到了同样在百花调零时盛开的梅花身上。)   少姝闻言一个激灵,凑过去问道:“石大哥可是在念叔夜先生的玄言诗?”   (玄言诗:魏晋时期玄学兴盛,“玄言”是指有关易老庄之三玄之学的清谈、清言。“玄言诗”作为一个指称魏晋时期流行的言玄的哲理诗的专名,大约出现于二十世纪以后,朱自清、范文澜等先生是较早使用该词的学者。)   看着那不拘细行,距离越来越近的娇俏小脸,石生有些控制不住慌张,忍不住后退了一小步:“是了,先生的诗作我很喜欢,闲时常常吟诵,言约旨远,得意忘象,当中亦有难以言表的悲伤与无奈。”   “是,天地茫茫,玄机重重。”少姝缓缓地点着下颌,仿佛心有戚戚焉,不知为什么,她看得出来,石生身上似也带出了几分文士的忧郁。   “哦,在下无端卖弄,实无他意,只是觉得对于梅报五福能与人的修为好德相连接,确为精巧,不由得生出了感慨。”   “石大哥过奖啦,其实我们并不是特意要去参透什么玄机,只是随性而发,乐意琢磨身边的人与事,感同身受罢了。”   “姑娘们察慧明悟,不愧是有道先生的后人。”石生越发高看一眼,又道,“令堂绝技,引人折服,想来少姝姑娘已得了真传?”   “哈,我只会认,不会写,”理所当然地讲了出来,连少姝也觉得自己脸皮老厚,她欲语还休,还是讪讪地笑了,“我欠缺卫妹妹那份学书的热忱,没有耐性,总也坐不住。”   “对,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她的那股热忱的确非同一般,并非普通少年人自有的不会持续太久的热忱。”   (用志不分乃凝于神:语出《庄子》,意谓用心专一,才能使精神集中。喻指做任何事情,必须专心致志,全神贯注,方有所得。)   “倒是少婵姐姐,我们在大宅时她时常过来请教家母,也修习过好一阵子,话说回来,她是真的醉心于美好天然的事物呢。”   “看得出来。”石生的视线有些恍惚起来,“士族子弟,无分男女,但凡是兴之所致,理当多看一些,多学一些,我觉得很好。”   听见少婵在门边叫自己,少姝忙道声“失陪”,赶去追上大姐姐。   “你同那石生絮絮叨叨讲了些什么?”   “呵呵,拉拉杂杂的,想到什么说什么。”   “你倒是个自来熟。”   “石兄学养丰厚,所以才谈得来。”   两人谈笑着来到厨房,开始为客人张罗一些菜蔬。   少姝起先有些犯愁:“不晓得京师之地的口味,怕卫妹妹吃不惯呢。”   “不妨事,那里也多用面食,我来准备汤饼,至于叔母的几道拿手菜,就有劳妹妹了,我来给你打下手。”少婵“安排”得井井有条。   猛然发觉少婵的厨技突飞猛进,提升神速,叫少姝刮目相看;一阵子没见大姐姐了,她好似出挑得更加苗条了,说不出来的娴静优雅,腰肢轻盈,已有了几分大姑娘家的风韵,除此之外,少姝总觉得大姐姐还有什么地方悄然改变了。   是什么呢?从前大姐姐对无法明示的前途忧戚忐忑,如今大概也一样不会轻松的,但她已经决定迈向它了吗?   少姝不觉有些呆呆的,好似窥见了姐姐所要踏入的那个世界的强大和隐秘,怎么说好呢,表面看着世俗芜杂,内里实则通达坚韧。   少婵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发愣的少姝,嘱她准备生火烧水。   两人忙乎了片刻,又有卫铄派了两三名下人进来帮手,两姐妹同时松了口气,这下也不至于急到焦头烂额了。   过了一会儿,钟会与卫铄跟在思霓的身侧来到院中,一边漫步欣赏着花花草草,一边还在畅聊着梅花篆字的精妙之处。   在厨房的窗里,他们见到了少姝两姐妹劳碌的身影。   “今日上山来有口福了,家姐与文娟对少姝姑娘的手艺已然盛赞有加。”钟会笑道,“夫人教女有方。”   思霓称谢,接着请他们在花圃旁坐下用茶,同时讲起了此地的饮食习俗,每逢节日或者重要场合,都会准备些什么样的美食佳肴。   大部分时间,钟会和卫铄都在静静聆听,时不时会心而笑。   眼前这位妇人虽说出身在这山乡寒门,但说话极有纹路,心思细腻,优雅随和,实非一般名门闺秀所能及。   这样的山乡——钟会心里想着,兴味盎然地环视藩篱内外的风物景致——上山之前,原本没有太多期待,充其量也就会是随处可见的烟火气息吧,可是如今看来并不全如所料,此地的不同在于,有某种不可名状的遗世独立的意蕴,亦或是自己过分敏锐了么?   正值夕阳斜照,远远的山峰被霞光笼罩,也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思霓关切地问询:“卫姑娘想吃什么,尽管吩咐。”   “客随主便吧,什么都好!听夫人刚才一说,已经垂涎三尺了!”卫铄答完,间或向厨房张望了两眼,就见少姝精神抖擞地夹着个菜框踏出门槛来,忙叫住她。   “少姝姐姐去哪里?”   少姝笑嘻嘻指指门外的清泉:“你们慢慢聊,我去河边洗菜了。”   “我也去!”卫铄立即嚷嚷着,然后转头看向思霓,“士季叔,我可以一起去吗?”   “这……”少姝略显迟疑,头回来就使唤人家干活,说出来多少有点那个。   钟会倒是爽快地允许了:“去吧,素来十指不沾阳春水,这回多少能跟着少姝姑娘学到一点。”   卫铄已经像小鸟一样飞了过来。   望着二人的背影,思霓赞道:“卫姑娘性情多好,爱说爱笑,开朗健谈。”   “健谈?”钟会用茶水润润喉咙,装出牢骚满腹的无奈状,“许是路途中的人事比在家时缤纷多彩,叫她倍觉新鲜,于是什么都要试一试,我给她聒噪闹腾得唯恐避之不及。”   思霓不语,脸上的笑意加深了。   来到泉畔,少姝麻利地将菜框放在一块大石头上,然后伸手去水里摸了摸,确认水温适宜后,才放心地招呼卫铄上手。   卫铄分到一把碧绿的韭菜,帮忙清洗起来。虽然很少做这样的活儿,但她的姿态却很认真,就像是在进行一项重要的任务。   先学着少姝择菜,遇到需要剔除的枯卷菜叶,也每每拿不准,必要问少姝确定了,少姝被她“请教”得几乎绝倒:“没关系,你看着来好了!”   洗了约有一半,少姝抬起头来看着卫铄:“卫妹妹如果感觉无聊,咱们呆会儿捉几条肥鱼,回去炖锅鲜鱼汤怎么样?”   “好呀好呀!”卫铄的劲头更足了。   泉声潺潺,水质清澈,卫铄可以望见河底的鹅卵石,间或有小鱼游至,灰色的背鳍也清晰可辨。   不知什么时候,钟会也信步来到河边了,他两手握成拳,然后背手而立,瞅着她们洗菜,静听她们闲聊。   “少姝姐姐,我们上山来时,见下游栖住的人家多在河水里洗濯、挑取,还有陶器香料,还有农林浇灌……洪山用水还真是得天独厚,话说回来,真正的田园风光,与刻意堆砌出来的那种味道根本不一样,浑然天成,秩序井然。”   少姝一乐:“说是浑然天成,其实也有人为呀,先甭说你提到那些水利,看看我家的菜田和花圃就晓得了。”   “少姝姐姐是说,如没有思夫人与你常年开垦劳作,它们就不会呈现出当下的样貌?”   “对头,我们眼前开放而静谧的天地,是人与山水共同构筑起来的,两者息息相关,休戚与共。也可以说,生民不只是耕耘收获,还通过亲历亲为书写着他们在山水间的历史,与‘董狐直笔’类似,生民们的日子,便是虔诚忠实地跟随着自然节律,在天地间留下全力求存的痕迹,既得到了自然丰盛的馈赠,作为回报,也雕琢出了舒适宜人的田园风光,让山水更富灵气与美好。”   (董狐直笔:董狐(生卒年不详),春秋晋国太史,亦称史狐。周太史辛有的后裔,因董督典籍,故姓董氏,据说今翼城县东五十里的良狐村,即其故里。 董狐为史官之际,不畏强权,坚持原则,在赵盾族弟赵穿弑晋灵公后,董狐以“赵盾弑其君”记载此事,留下“董狐直笔”的典故。董狐秉笔直书的事迹,实开我国史学直笔传统的先河。晋国赵氏一族,嬴姓,赵氏,其祖上为跟随晋文公流亡的赵衰,著名的“赵氏孤儿”即赵盾之孙,其后代赵烈侯(名籍)正式建立赵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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