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五章 自古可有我这样的人?
“店家,那边老人家也才到,替桌面上一锅正经菜,银子一并算来给你。” 贾琏余光看着那一桌,随口招呼一声。 边上贾琮吴用等人循声望过去一眼,旋即便不以为意,继续推杯换盏,叫店家添酒。 店家哪里有不答应的,不一会儿,便再起了一锅送上。 那老妇人朝店家与几桌人都道了谢,才是坐回来。 腊肉虽好,老妇人和孙子吃了几块,又是坐不住了,心中暗道难得遇贵人,倒不如趁着他们这会儿还没吃醉,攀扯两句话也好。 拿定主意,老妇人从孙儿位置前收起馍馍,起身再到了贾琏一座下辑。 “大爷们好善心,我还来谢过,不然吃着也不安心。” 一顿饭钱算什么,贾琏不以为意,只注意到老妇人那包回去的馍馍,问道:“那东西原来不是在店里买的?” 老妇人看着馍馍会意,笑道:“这是个家常的东西,别人一贯是不卖的。只是店家看我出门在外,大家行个方便,几个铜板借个火,一锅清汤,吃点干粮罢了。” 贾琏是高门贵族出身,早年间好不容易坐一回大牢,还连身上锦衣都没脱过,哪里知道穷苦人各行方便的道理。 贾琏这时再看了看那桌的少年,问道:“没请教老人家名讳,这是带孙子进京看病?” 老人点了点头,陪笑道:“老妇人夫家姓刘,这是我外孙子,叫王板儿。他爹死得早,消息传来受了惊,这人就素来多病缠身了。我和他娘两个住在一块,就是辛苦些也得救活了才好。” 边上贾琮听到这,拱手道:“刘姥姥这事做的好,你不知道,我家里二哥最是怜老恤贫的,稍后帮一把手就是。” 刘姥姥听得大喜,道:“孙儿病得可怜,只怕是麻烦了大爷那里。” 贾琏在主位听得‘刘姥姥’这几个字,倒是心中一动。 早些年凤姐儿好像和他提过这么一家窜门的远亲戚。 “琮哥儿往俺这边来,请老人家在那坐下说话。”贾琏道。 贾琮听得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起身让位。 刘姥姥推辞几次,才是被贾琮请了坐下。 贾琏问道:“看姥姥家先前也不像是贫苦抓不起药,他爹又是怎么没的?” 刘姥姥叹气道:“这话也是贵人提起,我才大胆说一说。其实先要怨他爹心气脾气都大了些,以为搭了一家好亲戚,有了几个钱要寻地方花了才舒服,第二个就要怪朝廷了。” 贾琏道:“朝廷怎么?” 刘姥姥道:“这些年朝廷征召的事多,细数起来每年都有,说句不好听的,真不知哪朝哪代打得有咱们这么凶。外头都说打赢了,那自然是阿弥陀佛,可板儿他爹寻了门道入伍去了,报了下落不明回来,我家也就落魄了。如今只有我和板儿他娘,带着板儿和丫头过活,每年紧着粮税急死人,我又是个不中用的,不过吃她们一日是一日罢了,今年带板儿出来治病花了银子,冬事就没地去办。” 吴用虽吃酒正酣,也没忘记分些心思再这边,听得刘姥姥这般说,顿时暗道不妙。 再去看上首贾琏的脸色,果然是阴晴不定。 “姥姥这般年纪还身强体壮,这是走完了一程,刚看了病回来罢?” 吴用紧着打量刘姥姥几眼,笑道:“按理说朝廷在都中民户征召的士卒少,你家那位走门路,多半是做了营官入伍,当年就必然远比常人富足,怎么如今几年就没落了?” 刘姥姥也算精明,听出吴用不喜自己,哪里好强来争辩。 勉强答了几句,心中不免暗叹。 王板儿祖上和金陵王家是连了宗的,只是城里的王家人都回金陵去了,说不上话。 倒是还有荣国府一门亲戚,早年认得的王家小姐又从荣府分家,过身了,只剩下差了辈的小小姐。 要是板儿过年不见好,那就算丢了老脸惹人厌嫌,也只好再去求那一位关照了。 “学究这腌臜话少说。” 贾琏伸手,拦下吴用,再对面色发苦的刘姥姥说道:“不瞒老人家,俺大小也是个官,打过几回仗。回头便帮你家查一查,只怕是被哪个混账牙吏提笔勾了你家的朝廷抚恤去。” 刘姥姥早猜得这么一桌子人非官即贵,听到这话忙是欢喜拜谢。 “阿弥陀佛,哪里瞧见这么孝顺又仁善的贵人,我快给大家磕个头。” “傻孩子,快别愣着。” 刘姥姥磕了两个,又拉着板儿过来磕头。 贾琏叫贾琮去拦着,笑问道:“俺也算是孝顺的?” 贾琮不接这话,只拉刘姥姥和板儿起来。 再不久,午时已过。 贾琏坐在里面主位上,看刘姥姥躬身个个问好,牵了板儿徒步朝外头雪路里走去。 吴用在后,摇头道:“小弟也是乡土出身,见识不少,知道乡人确实淳朴,也大多贪鄙,精打细算惯了。方才这位刘姥姥见着我等好说话,就是只顾卖惨,打蛇上棍,好在这一面过了,不然纠缠起来很是麻烦。” 贾琏听得缓缓摇头。 方才进店看见的祖孙两个。 总共就一个馍馍,身形佝偻的老人在边上看着,孙子则是哭也似的吃馍,总不是什么好事。 这可是京城地界。 “到如今,天下还有人老无所依,幼无所养,这就算是俺的过错了。” 贾琏念叨一句,又是摇头。 久居庙堂为政,他还以为天下大多国泰民安才是。 不多时,几人用了酒菜,擦嘴出来,照着原路回转。 雪地里,吴用蓦地大笑道:“方才店内,那可是唐尧的话!” 贾琏转头看了看,笑着摆手,不以为意。 “那可是古之圣王!” 吴用再说话,语气加重。 贾琏失笑摇头道:“先皇,何况雍隆皇帝其实也待俺不薄,哪里做得出那等事。” 吴用道:“雍隆皇帝坐视贤德太后被杀,也算得上不薄?” 贾琏沉闷一阵,仍是摇头,道:“国朝安定百年,真要叫俺做了皇位,到时弄得四方动乱、人人生有野望,叫天下生灵涂炭,也算不得正经。” 这个确实是大问题所在。 吴用素来知道贾琏秉持良心做事,又把天下事看得分明,一时倒是不好再劝了。 思虑良久,眼看快到官道上了,吴用才再是开口。 “太师主掌庙堂,已是丁点也退不得。” “既要为荣国府一家老小,也请为我等苦苦追随之人,求一个安身立命之地。” “万般诸事,都是自古早已有的,或是张居正、霍光,或为魏武、晋武、隋文、宋祖,总要选出一个。” 贾琏细细听了,回道:““自古可有我这样的人?” 近来事务繁多,好不容易出门清闲一日,却又被这些东西困扰。 说罢了,长叹一声。 气如白虹,撞入天地。 贾琏面容终于缓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