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史太太摆摆手:“季太太这个人没劲,好好的打牌,倒说起这个。”她利索地出牌,又道:“人哪,凡事想开了好,赵小姐以后的路还长着哪。” 袭安明白她是安慰自己的意思,虽只是场面话,心里倒依然还是一暖,看过去的目光就带了几分真诚的谢意,杨艺媛的声音又响起,道:“这个呀可要隆重介绍一下,大上海的‘红玫瑰’,德才皆备的,啥人不晓得?可平白便宜了我们阿智。” 杨艺媛嘴里的阿智是季泽宇手下的银行经理曹智,相仿年纪,倒已经有了四、五房姨太太。“红玫瑰”唱红了上海滩,他动作倒快,早早抢了回去。 袭安看过去,她的脸模子自然是极好的,细细的一对眉,开了鲜红的口,嬉笑道:“哪里来的德才皆备?季太太别让赵小姐看我笑话了——说‘才’哪里比得上后面那个?这‘德’嘛,我一直以为季太太是第一的,但现在可被季小姐抢了啰。”她说的肆意,竟隐隐有了杨艺媛嫉恨清瑞和嘲笑季家的意思。杨艺媛面上一僵,颇有些不满。史太太见状忙出来圆场,拿细细的指尖去戳红玫瑰的脑门:“撕不烂你的碎嘴,不晓得季先生正为季小姐的事烦心呐?” 红玫瑰自知失言,尴尬一笑:“好了嘛,又不是不晓得我这张嘴贱。” 袭安轻笑,手指在牌面上一一扫过,目光有意无意朝杨艺媛看,终了定在一张牌上面:“这‘才’嘛,上海滩上实在是多如牛毛的,但是季小姐这次的事情,往大了说,还不是季家的人有风骨?”她说着又笑,掩嘴道:“都说季先生在房间里是极愿意听季太太的话的,季太太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帮小姑子一把?——白皮。” 杨艺媛闻言眉眼已经开了,等见袭安把牌打出来,更是欢喜。喊了声“糊”,又去拍袭安的手。袭安有些懊恼道:“我这是什么猪脑子,竟叫你清一色了!” 史太太也把牌一推:“运道来了真是什么也挡不住,伊真是嘴甜手更甜!”她似有夸袭安的意思,袭安却朝她淡淡一抿嘴:“比起这打牌,我倒更有兴趣听曹太太露露嗓子,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福气啰。” 她这前后一番话哄了季太太又甜了红玫瑰的心,她只是个五房,怎么也轮不到曹太太这个称呼的,心里欢喜,嘴里立刻便道:“这有什么难的,哪天有空就往我那坐坐去,我单给你唱!” 杨艺媛笑道:“哎呦,这么快就结成好感情的小姐妹了。”说着竖起一根手指在红玫瑰面前摇了摇:“我们袭安可不外借的。”这话一说,四人都笑起来,气氛重又热闹起来。 她们打牌打到很晚才散,季太太又招呼了夜宵的,袭安囫囵吃了几口,笑吟吟地跟史太太红玫瑰相互道了晚安,出门往二进去了。 她一出来,脸上就没了先前的笑意。揉揉自己的双颊,倒吐出一口气来。小花园里夜色正好,也不热,凉风徐徐chuī着,她这才觉得有些乏了。宋妈给她留了门的,她问二太太睡了没?宋妈说她今天不舒服,一吃了夜饭就回房躺着了。 “今天季先生没来?” “打过电话来,说是因为小姐的事情,今天歇在那边了。” 季家本宅是在福熙路的,前门对着公共租界,后门是法租界,地理位置很是得天独厚。 袭安了然,边理头发边往楼上去。在拐弯处看到清瑞房里依然亮着灯,心里暗笑,加紧几步往三楼去了。 【12】 第二天早上袭安下楼去吃早饭,见宋妈正拎了各式补品往外面去。她好奇,问了声这是做什么?宋妈道二太太今天要去看姨母,这些放在这里左右没人吃,不如给姨母送去。袭安嘴里赞几声,心里却又不禁想笑。到了餐厅,见清瑞正坐在桌边,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她走过去,也不坐,只垂下花一样的脸,凑近道:“今天沾些二太太的光,省的我坐huáng包车吧?” 清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声音也是淡淡,道:“赵小姐要出去?” “是了,昨晚跟曹太太约好了的。” 清瑞手上动作不停,只是眼角余光往上朝袭安的方向微微一瞥。那一瞥在袭安看来很有大不屑的意思,她却不恼,只是好心情地看清瑞喝光杯里的牛奶。她见她放下杯子,嘴边一圈白的奶汁,伸手就要去擦,清瑞往旁一躲,幅度虽然不大,却清清楚楚一阵尴尬。袭安收回手,见清瑞低头拿帕子擦了嘴,又抬起头,眼里隐然有些讥诮。 袭安笑自己莫名其妙,竟然做出这种不合时宜的动作来。清瑞吃完却并不忙着走,只将背往后靠,双手抱胸上上下下的打量袭安。袭安穿了明huáng底色团花初偃纹的高开叉旗袍,丝袜拉到腿弯,脚上一双跟高寸许的鞋,整个人摩登而青chū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