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上山的路下山,小郡主问道:“为何不再多待会儿?” “空谈误国。”温善道。 “啊?” 温善沉吟了片刻,道:“那些人未入仕途,对于朝政之事也只是管中窥豹,你若听了他们的话,便容易先入为主,而不能明白更精深的道理。” 小郡主若有所思:“可不曾互相知晓彼此的见解、见闻,又如何能鞭辟入里呢?” 温善微微一笑,朝堂诡谲,一个政令皆能引起各方的猜想和揣摩,甚至会因此而掀起一小阵腥风血雨,岂是明面上那么简单。 “婴之能这般想是好事,可你一未接触朝政之事,二未能观全局,与其听这些士人所言,倒不如去问能给你一个更接近真实的答案的人。” “你说阿姊?” “不是还有令师明学士么!” 小郡主思索片刻,拉着温善的手,笑嘻嘻地问:“那善善你为何不能答我?莫不是因为——” 温善笑着颔首:“嗯,因为我愚钝。” “你怎会是愚钝?你若愚钝,如何能修葺增补四柱法!” 温善的笑容未变,只轻声道:“为君者当顾天下,圣上是明君,她所思所想自然是为了天下,岂是他们所说的,只为夺吏部之权。” 小郡主粲然:“你看,善善一点儿都不愚钝。” 温善伸手点了点小郡主的脑袋:“你诈我啊?” 俩人并未就此而回去,而是走进了一个洞口,这洞口里面雕琢了不少佛像,越往深处走,便有更多雕像,直到她们从另一个口出去,才数了共有三十多尊佛像。 此处已经是山林的另一面,景色依旧宜人,但却比那处要开阔许多。原先的溪流也渐渐汇聚成一条一丈宽的小河,河边是用石砖砌起来的石栏,以及铺陈开来的广场,广场的两旁则是高大茂盛的树木。 “这儿怎么修筑得这么漂亮,通向哪里?”小郡主问。 温善也不太清楚,她虽来过此山几回,可毕竟山林太大,又复杂,并未能每一处都走一遍。 “此处有院墙,想必是别人家的地方,我们回去吧!”温善道,小郡主却早在她开口之前便往那石路小跑了过去,温善等人只好无奈跟上。 在石路的尽头,果然有一道门,而门只有半丈宽,没有门匾,俨然是大户人家的后门。 小郡主已经动手去敲人家的门了,温善忙拉住她的手,道:“你打扰人家想做甚?” “什么打扰呀,我只是想讨碗水喝!”小郡主道。 “郡主,婢子这儿还有——”赵铃话未说完,便听见门后传来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这道门便开了一条缝,里面伸出一颗脑袋来:“何人敲门?” 让堂堂小郡主亲自讨碗水喝自然是不可能的,温善只好作揖道:“我等上山踏青,无意走至此处,正好有些渴,便想讨碗水喝。” 那人将她们上下打量了一番,道:“那你们在此稍等片刻。” 那人离去后,门也未关上,不过小郡主虽好奇里面,却不会擅自闯入,只是借着那半开的门往里面看。当里面的房屋展露在眼前时,她才愕然地道:“那里头的房屋可真简陋。” 温善瞥了一眼,可不是简陋?明明能修得起这样高的院墙,里面却是木头搭建的房屋,连那座桥,也都是木头搭的。 她们等了好一会儿,那人才再度出现,手里拿着两个水囊递给她们,并且道:“我家阿郎说你们必然还得赶路,故而喝一碗水是解不了渴的,还是带上水囊,路上喝罢!” “如此,先行谢过你们主家,下次我们必将此水囊奉还。” 那人摆了摆手,把门一关,便是阻绝了她们的视线。 小郡主惊奇道:“这户人家的脾性真是古怪。” 温善琢磨道:“既能修筑如此院墙,而且这条路想必也是他修的,便可看出家底丰厚。可里面的屋舍却如此简单朴实,兴许是一种执念。” “什么执念?” “这屋的主人不愁吃穿,应该算得上锦衣玉食,故而思念起了曾经的简单日子,这些简朴的房屋,想必是他还未发迹时的居所模样。” 小郡主不解:“可我瞧洛阳那些高官厚禄者,家中是雕梁画栋、富丽堂皇,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出入仆役成群,哪有肯再过上从前那等穷酸日子的?” “世上哪有那么多富贵后仍能依旧不忘初心的人呢!” 温善话刚落音,便听见暗处传出一阵笑声:“说得不错。” 众人惊了一跳,忙向四周看去,可周围却只有那高大的树木,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温善心中一动,开口道:“谢阁下所赠的水囊。” 那声音沉寂了片刻,又道:“嗯,还算有点眼力见。” 小郡主在微微受惊后很快就回过神来,心里头隐约有些兴奋:“这声音怎么从四面八方传来的?” “怎么?想试探我是何人,不应该是尔等先报上名讳?”那声音道。 小郡主眼睛骨碌一转,道:“在下邺幼宁。” 温善看了她一眼,恭敬道:“晚辈温善。” 那声音朗声笑道:“你这滑头耍得可不高明,试问这天子脚下国姓者十有八-九是皇族中人,你又叫幼宁,便是那怀宁郡主邺婴之吧,字幼宁。” 小郡主道:“是我低估了阁下。” 一阵狂风袭过,树木沙沙作响,满地的落叶也腾空而起,沙尘也席卷而来。温善忙用衣袖挡住她和小郡主的眼前,免得眼睛里刮进了沙子。 待风平浪静后,却见她们面前的一棵树上坐着一个人,身穿玄色衣裳,一头乌黑的头发披散,直至腰际。 温善和小郡主仰望着那人,心神俱是一震,她们连忙行礼:“婴之、臣温善,见过太翁、太上皇!” 太上皇在树上也不下来,只是淡淡地道:“起来吧!” 俩人起身,心里头还是平静不下来,敢情跟她们说了这么久的话的是太上皇?!温善倒还好一些,她隐约猜出对方是一个年龄不小的人,所以态度一直都很恭敬。而小郡主却万万没想到她的太翁居然会在这里,还被她在背后议论了一番,想起来便觉得惭愧。 “哈,婴之可是惭愧了?”太上皇问。 小郡主缩了缩脖子:“婴之知错。” “这里没有什么太上皇,只有邺沛茗。” 全天下几乎都知道太上皇名邺北,字沛茗,敢这么叫她的人,早已不存于世。 小郡主偷偷地看了一眼太上皇,对那一头乌黑的头发感到十分艳羡,谁又能猜出眼前之人已经七十多岁了呢! 察觉到小郡主的视线,太上皇摸了摸自己的长发,道:“婴之可是羡慕我这一头乌发?其实也没什么,拿墨汁一染便成了。” “……” 两个小辈从未见过如此顽劣一面的太上皇,可是她们倒觉得太上皇亲近了许多。小郡主忽然想起太上皇隔三差五便不知所踪的事情,结合今日之事,便有了猜测:太翁在此处怕是连姑祖母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