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锦朝从家中出来时就顺带为人医病,也算有些经验,加上她有灵力心法,对妖伤也有些心得,很快就获得了众人的信任,又不小心露过一手好剑术,在路上击退过一些妖族,又套到一匹野马,驯服成了坐骑。 也听说了在众人中口耳相传的,北州铁壁的传说。 在流离失所时,众人都往北州去,至少碰碰运气。 可人们也说,北州是离狐王最近的地方,一旦打起来北州首当其冲。有人就不肯去,还有人都想到了,但想到北州有荒山宗庇护,荒山宗只庇护北州,而天衡宗要庇护全天下,仔细想想,不如去荒山宗眼皮底下——就怀揣各样心思,有一部分人就拖家带口地上路了。 眼看就要到火岩城,北州的边缘,没想到直接遇上一批从火岩城来的队伍,说现在荒山宗的铁壁正在建造,外人不得冲撞,需暂且退开三十里,等荒山宗修真者加持过再回去。 队伍中的长者与军士们理论一番,最后还是答应了。 大家都很乐观,反正已经近在眼前,不过三十里,也不差这一会儿。毕竟是外地来的,也不要让本地人记恨上才是。 于是队伍合成一股,然而长者们有经验,还是派队伍中一个跟随程锦朝学医的少女,带着几个少年骑马奔行在两列队伍之间,看看这支队伍有无疫病,免得传染全群。 这支队伍很是讲究,不喝生水,凡喝水必定烧开,拔些没见过的作物必定先去给那一身灰的骑马少女看看,看少女说能吃,才会欢欢喜喜拿去造饭,走到哪里都至少十人一队,排列着一同远远走开去方便,绝不污染营地。 程锦朝带着几个少年少女骑马,人为地隔开两条长长的队伍,看得很仔细,没有察觉出有疫病的人。 第二天,她便在马上喊道:“我是医者!有人受伤吗?我是医者,有人有疾吗!” 长者们说:“我们也多帮帮他们,我们是外地人,要来此地寄居,免不得要与邻和睦,程姑娘,你一路跟着多费心了!” “自然。”程锦朝一夹马腹,踢踢踏踏地行在两条队伍中间,用皮子卷成筒状,呼号了一整天。 可是,并没有人来找她。 夜幕垂落,秋娘热得发烫,却死死拉住了明尘:“我不去!我绝不去给人看!我的伤口……已经烂了,我没救了,我不怕死,我只要你一句话,天衡宗,是不是记着我们这些凡人!” 她已经烧糊涂了,身边照顾的女人放下湿布,叹气道:“你一天到晚都在胡说,阿阮怎么可能是什么明尘尊者呢!而且你忘了,天衡宗管不到北州的呀!北州是荒山宗管的地方,你快不要胡说了,松开手,让我们去给你把那医者叫来吧!” 原来秋娘一手一个,死死拉着明尘和另一个女人,虽然烧得虚弱,可双手比铁箍还紧,就是不肯放。 明尘任由她拽着,用凉水擦着她的手,低声道:“我若是明尘,我不会看你死,还坐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谁要你什么都做得了!哪有什么都做得了的人!哪有这无所不能的人!我只要!我只要天衡宗别放弃……别抛弃我们这些凡人啊!你看……你要不是明尘,那我死了……不是没人看见了吗……谁知道我们死了呢!” 明尘明白了,秋娘并不那样笃定她的身份。 只是太过绝望了。 绝望到,宁死,也只愿抓住那虚幻的一根稻草。 身边的另一个女子又说不要胡说八道,明尘忽然道:“你听见那医者的声音了么?” 三人都静默下来,听见马蹄声响起,那医者的呼号断断续续。 “我是医者……” 秋娘似乎恢复了些理智:“医者……哦,是医者,是南边来的么?可我的胳膊都烂了,我疼得睡不着……我的头上着了火,我的下面也都烂了,疼得我睡不着……阿阮,你说我有救吗……” “我去叫医者进来。”明尘要挣脱秋娘,她向来不擅长直接允诺自己不确认的事,可秋娘偏偏,就只要一个承诺,死死拽着不肯撒手:“我有救吗?我有救吗?” 另一个女人说:“有救的,有救的,快别胡说了,松开手。” 可秋娘只盯着瞎子看,明知道瞎子不会对她的眼神有反应,却还是流出热泪来:“我有救吗?你们看得见我吗?” 明尘说不出允诺,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揩过秋娘的脸颊:“我认识那位医者,我去问她。” “你认识那位医者?”另一个女人诧异,她知道明尘的习性,很少说肯定的话。 “我认识的。” 明尘明白了那种凭借声音,把一个人和记忆的印象重合在一起的感受。 共勉到头,半年多,再次汇聚一起,她孱弱无力,只是去感受,只是去感知,作为凡人的失格,去体会作为修真者所承载的分量。 秋娘才勉强撒手:“我有救了?我有救了?” 明尘叠好手中的湿布,缓缓走出去,摸索着,侧耳倾听那马蹄声,可马蹄声愈发远了,连带着少女的呼号也像是从天外而来。 怎么捕捉不到那声音,怎么越来越远? 瞎子跌跌撞撞跑出去,被不知哪里来的石头绊了一跤,再起来,人们问她:“阿阮,你找什么?” “那医者,那医者为什么走了?” “是秋娘?是秋娘不行了?秋娘的伤还是不好?”女人立即站起来,大喊着:“姑娘!我们这儿!我们这儿!秋娘不行了!你快来看看!” 女闾中的女人们,很多都认识秋娘。知道她是定州人,遇事总是很会先把别人保护在身后,很爱为人出头,这次也是因为替大家说话,被捅伤了胳膊。 像接力似的,听见的女人也喊了起来:“那姑娘!我们这儿!秋娘!你看看秋娘!” 一波接着一波,像海浪似的,女人的声音显得单薄细弱,可若是联合在一起,在旷野中变得厚重,像一个族群的呼号:“看看秋娘——我们要医者——” 喊了两天,程锦朝第一次听到有人要她帮忙。 勒马回头:“秋娘?在哪里” 回头一望,看见那只女人的队伍许多人都站在车上,站在锅上,站在同伴身上,敲着手边的碗,敲着铁片,敲着任何趁手的东西,一齐朝着她喊:“西边!” 她就像是被迎面而来的大浪打湿了脸,猛地驱马向西。 身后跟着学医的少女霜云也跟着飞奔。 队伍中不停有人指点道路:“那个!那片红布后头!前面站着个受伤的瞎子!” 红马一声长嘶,前蹄高高扬起,重重踏在地上,摔了程锦朝一个趔趄。 那瞎子摸摸索索,面容有所变化,但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张了张口,就听得旁边人大喊:“阿阮!医者来了!让开点,让医者快进来!” 狐狸抿着唇,心底忽然浮现自己吞掉人类修士精血的一幕。 心口猛烈一跳,半边身子不受控地抽搐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