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杀他们?” “不,我们要参与到他们的事情中去。长者没说要请军士们喝酒吗?我记得我们带了一些,应该是还有罢?” 一个叫齐沙的青年道:“那酒,我爷爷都舍不得喝,就要糟蹋给他们?” 另一个青年,正是大谈契约的那位,是叫贠鼎一的青年用胳膊肘戳了齐沙一下,正色道:“好,我这就去和叔公说。不过程姑娘,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程锦朝忽然笑道:“我去救人的时候你没有听我自我介绍吗?” “嗯?” “那位叫秋娘的问我,是不是明尘,我说是。你说我是吗?”程锦朝笑着,虽然是很轻佻一句,却不显得油滑。 贠鼎一摇头道:“我听说过,天衡宗的明尘尊者是个盲人。” 程锦朝收敛了笑容,用极为凝重的眼神望着面前的七个人,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着摇摇头。 贠鼎一道:“但我们都信你。” “不是你们信我,是你们不得不信我,七千人中,只有我一个医者。”程锦朝摊开双手,看着自己的掌纹,一字一句道:“这,就是权力。” “你要怎么做?”贠鼎一道。 “就是让人去问你,我们该怎么做,”程锦朝又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内府中金红二道灵力交缠,她苦笑,“然后,你分配这些工作,让人都听你的。” 贠鼎一道:“我有些明白了,我去找叔公。” 这支队伍中有话语权的除了这唯一的医者外,最紧要的是那些老者,掌握着智慧与声望,还有遍布全村的子孙。 “去吧。”程锦朝挥挥手让他们散去,只剩少女霜云。 她往棚屋去走,霜云紧跟在后,程锦朝总是想起阿素,频频回头,少女霜云性子和她的名字一样,也和程锦朝外在的样子类似,沉默而坚定,少言寡语,说话总是正经的,此时也是抿着唇,像条甩不脱的小尾巴:“老师,怎么了?” “我为你引见一个人。”程锦朝说。 霜云只是抬了抬眉,点点头,平静得仿佛程锦朝要带她吃饭。 “我之后很可能离开,但是这个人,是比我身家性命还要珍贵的。我若不在,你照顾她,她会教导你更多。” 霜云道:“那位阿阮姑娘吗?” 程锦朝:“嗯?” 霜云道:“我为那位秋娘换药时,听见她睡梦中哭喊,喊着阿阮,又说了些其他。” “你信吗?”程锦朝眼含笑意。 霜云只是静默地抬头望了一眼:“即便我信,又如何。以我所见,那不过是凡人,即便有通天的神力,有慈悲的心肠,那又如何。世间的苦那么多,因妖族而四散漂流的人那么多,即便她是,她也不是神,总有力所不及的地方。我这样的人便是神也不会眷顾,不会看的。若神在北州,那我就在南州,神在人间,那我便在地狱。老师,你和秋娘一样信修真者吗?为何不是我去修真,我去把握自己命运呢?只求那有通天之能的人来解救自己,不是太过绝望了吗?” 程锦朝没有说话。 霜云平静地抿住唇,似乎知道自己说多了,但看程锦朝停下脚,仍然道:“我不会对秋娘说这样的话。我看得出她已经绝望得要生造个神出来了。” 程锦朝只是目光灼灼地凝望着霜云。 霜云道:“老师,神在心里。修真者只是修真者,我信你说的,她会教导我更多,她有意义有价值。仅此而已。我不是秋娘,不会听见哪位尊者的名号,就痛哭流涕,以为自己能得救。” 已经挑明了。 程锦朝忽然道:“你恨修真者?” 霜云:“并没有。” “我记得你的父母也在妖族动乱中去世了。若那时有修真者来救人,你是否会改变看法?” 程锦朝靠近霜云,却只是平静地笑笑,歪过头想了想:“其实你说得对。可世间能修真的能有几人呢?” 霜云的眼眸都是冰霜一般,她只是冷漠,但对程锦朝这个老师有起码的尊敬,只是低下头:“是我说得不对。” “是因为你很强。” 霜云冷笑:“我不会法术,我只会跟你学一点医术——” “你的心很强,你有你的道心。但世间有强者,就有弱者。”程锦朝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只在前面加快脚步。 吞回的半句,她说给自己听。 她要找到自己的道,明尘尊者从前对她说,她太弱了,要她变强。 道模模糊糊,道明明灭灭,道在心中,道在身外。 怪不得就连明尘这样的人也会摇摆不定。 道心如皎月,洁净无瑕,常被黑雾遮掩,晦暗不明。 程锦朝有意无意地抚摸着耳朵。 共勉。 共勉……她幽幽地回想,感觉自己忽然靠近了明尘,肩并肩地走着。 明尘不是神。 她怅然若失,仿佛心里的花枯萎了一片。 在这片枯萎的血肉里,又繁茂地滋养出另一种复杂的感情。 矛盾又冒了出来,想杀掉明尘的心改头换面,变成了一种欲望。 她要跨越,赶超,胜过,征服明尘。 帐篷到了。 第53章 入世篇10 明尘并不在帐篷里头,她摸摸索索地把晾晒的衣服叠起来,各自分送回去。在路上撞到了狐狸和霜云。 霜云见过这位阿阮,看起来平平无奇,若不是程锦朝今日直接默认了这是那位明尘尊者,她甚至不会多打量半分。路上这位阿阮夹着根棍子,走得倒是很利索——如果不是刚刚一头撞到一根木头的话。 程锦朝对这位很是殷勤,霜云瞥见她的老师看见这瞎子就两眼反光,颇像是奸商看见了好哄的老太太一般,霜云面无表情,跟在她老师后头,凉凉地把眼神往阿阮身上扔,看见程锦朝接过衣裳,笑盈盈地问该送到哪家哪户,就一路跟着干活。 霜云也被连累抱着一堆再怎么洗都不大干净的衣裳尾随在后。 终于把些杂活做完,阿阮才抽出那根木棍拄好,摸索到牲口棚后头,随意摸了块砖就坐下了,用空洞的双眼往她俩这里看。 程锦朝略微弯着腰——也不知道老师为什么这样,在这个阿阮面前总是有意无意地低着头,话音是正经的,可霜云老觉得她身后有条无形的尾巴甩来甩去。 “阿——嗯,我来,我来给你介绍一个人,”程锦朝为难地开了个生硬的口,挥手把霜云抱在臂弯,比划着,好像对面的瞎子能看见霜云的臭脸似的,“这是霜云,今年十五,是灵州人,无父无母,这些日子跟着我学习医术。你……嗯,有什么事都可以找她帮你。” 霜云抿着唇,侧头看看程锦朝。程锦朝握在她肩头的手有些汗湿,颇为用力,不知道在紧张些什么。 对面那女子道:“好。比你年纪还要小。” 程锦朝道:“她做事稳妥,比我好太多了,若我不在,你只管找她,和我是一样的。” 对面点点头:“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