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生虎莽撞,大剌剌道:“娘,我俩让天衡宗赶出来了!锦朝来送我们回家,顺带她自己探亲!” 生虎娘:“啊?被赶出来?” 程锦朝急忙道:“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是我不好!” 程锦朝娘:“嗯?” 明尘立即头痛起来,按了按眉心:“听我说。” 跃海见机大声道:“是!”这才压住了差点就要问成一团的苗头。 生虎娘虽然不懂这年轻女子是个什么回事,但看几个年轻人那样毕恭毕敬,又挥手就是大风,心里早就畏惧起来,急忙道:“仙人,我们生虎没惹祸吧?他这兔崽子从小不安分,是我没管好,我揍他,我一会儿就揍,您别往心里去。” “生虎,跃海二人,性格刚烈,义气过剩,行事勇武有余,考虑不足。天衡宗遣回家中,劝他二人陶冶性情,等候荒山宗招募。若他二人愿意,可入荒山宗,守护北州。” 这一番话说得生虎直挠头,一看跃海喜上眉梢,自己没敢问,就跟着高兴起来。 程锦朝眨眨眼,抿着唇低头想事情。 明尘继续道:“说简单一些,这二人大有前程。” 生虎娘和生虎脸上是如出一辙的高兴。 程锦朝又眨了眨眼。 “然后,你们的事就说完了,可以自行回家叙旧。”明尘说罢,摸索着四周的东西,摸到放在腿边的竹杖,缓缓握在手中。 等那三人告辞之后,她转过头,正对程锦朝的方向:“现在,你也与你母亲叙旧。我出去走走。” 随即起身,竹杖轻轻点在地上,她感知到程锦朝母亲的方向的确是个人,甚至能感觉出性情温和,想必是很受欢迎的好人。 于是她出去了,不打算去听人的家常话。 棚屋外,其余的棚屋鳞次栉比,密密麻麻,乱中有序,甚至听得到孩童朗朗读书声。 没想到身后,那温和的妇人喊她:“尊者,有关我家孩子的事,我有些事想要请教。” 她转过身,轻轻颔首:“什么事?” “她方才说,生虎跃海被赶下山是她的错,她做错了什么?还请尊者如实相告。” 她是知道程锦朝的身份的,她心中涌动着无数担忧。若是狐妖本性做了红颜祸水,引诱人为她打架导致给人添了麻烦,她就要责罚程锦朝了。 明尘顿了顿,恍然明白了程锦朝性格的来源。 这样一个克制己身的母亲,教导了一只爱自我反思的狐狸。 竟然真是人性。 “不是她的错。是我的错。” 对方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能听得出语气不再那样紧绷,变得格外柔和:“那我想,她这样的身份,能在您身边侍候,一定是做了什么对的事。” 明尘有些不解为什么这位母亲一见自己,就说了这样发自肺腑的话。 当然,她看不见,也就不知道这位母亲默默流着泪,却轻轻笑着擦泪。 “自然。”她还是转身要走,并不打算回答太多。 “我……一直担忧着,我养她是否是害人害己的事。我总担心自己会因为软弱下不去手而害了全村的人,如今看来,我真没做错选择。谢谢您。” 她浑身一颤,简直想要扑回去捂上程素年的嘴。 可脸上只有寂静如冰的神色,她淡淡地嗯了一声,就迈步离开。 四周像是烧起一团陈年的怒火,以血以火变成无穷多的手,拽住她的脑袋不住地往深不见底的血池中沉下去。 它杀了全村的人,她害人害己。眼见为虚,眼睛无用,被剜走了喂狗,忠诚的狗背叛她,何尝不是因为她懦弱!她不敢去杀一只妖! 世上……根本不可能会有什么好妖!绝无可能! 盈满血泪的记忆被多次反刍,竹杖不知什么时候化为剑,泛着凌厉的杀意。 什么程锦朝,不过是另一种忠诚的外衣,只因为那还是只未长大的小狐狸。她迟早原形毕露,她迟早吞回所有发过的誓言许下的承诺,她迟早如她最亲密的朋友那般背叛——而心软,害人害己。 所幸,现在程锦朝很弱小,她一只手就可以轻易扼断它的喉咙。 她期盼着程锦朝强大,强大了,按捺不住妖性作恶,她就不再受煎熬,可以直接——杀死它,如它所愿,彼此都得到好结果。 她就该在二十年前死在那只狗手里! 可活着就该赎罪。 她不该心软的。她望见那普通的妇人像自己那样,选择信任一只妖,做最亲密的家人。 心里不甘心地想着,要论证这是错的,凭什么自己的信任就是被背叛,而这个人却要得到好结果。 可心底还是不由自主地为程锦朝母亲高兴。 那善意信任会得到好结果的……可能性。 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立即解决了程锦朝,免得自己思虑太多。 可她甚至,比程锦朝自己都更期盼着,看她真的做一个稳定的好妖,不会伤害别人的……好妖怪。 她在做什么? 宗主将下一任宗主的责任托付给她的时候,她没想过这么快,自己的道心就面临着两难的选择。 要想明白一件事要很久很久。 立上城墙,在城外巡查一周,没有找到熊妖的踪迹。 她必须做些什么,压过这迫在眉睫的,自我的道心之争。 第29章 熊妖篇03 从熊心城望出去,东高西低,依山傍水,森林顺不知多少年前的沟壑生长,群鸟掠过天空,呼啦闪过。古朴的城墙颜色斑驳,城墙根下有个男人正端着盆出来晾晒衣裳,彩色的衣裤和布袜在风中飘荡,孩子们一串一串地跑过,彼此之间挨得很紧,笑闹着,石板路下一条条错落有致的下水渠,城市污水稀里哗啦地淌到城外,直到目光所不能及之处。 程锦朝立在城墙,把自己所见的这些描述出来。 明尘抱着手臂,垂眸思索,听她说完,兀自摇头:“感情过于充沛的描述。” 程锦朝:“诶?我很实事求是。” “你的形容,放在别的城似乎也是一样。” “不是的,尊者,这里很普通宁静,是因为这是熊心城。若是我们熊爪城,我要对你说,城墙残破,有道很大的伤疤,我们村甚至不在城墙之内,每天清早起来都刮风,风把城墙的土剥下来,噼里啪啦地砸得人灰头土脸,都做不了活,只能等风停了,才能去地里。我家门前有一条小河,我就常在溪水中洗衣裳,也坐在水边织布,有一段时间过得格外辛苦,就是一匹布也换不了多少米,我吃饭很少,我这样的畜牲,自己去挑拣一些耗子吞了就可以过,可灾荒年间,就是耗子也很难找。我娘知道了,重重罚我,不准我将自己看作畜牲……” 程锦朝忽然觉得自己忆苦思甜真是奇怪,话音自然一转:“说起吃的来,熊心城的炙烤羊腿是最好吃的,可惜我出来没有带钱,不然一定请您吃一次。” 明尘仍然在城墙上凝神感知,留出一丝注意给她:“太感性的观察会招致错误的判断。我看不见,只需要你为我形容事物大小,形状等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