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天衡宗都知道这个锦朝是狐妖了,明尘尊者就这样无耻地将其带在身后——而说他师尊暗通妖族背叛宗门,凭什么? 这念头刚出来,明光就知道自己想错了,然而一念之差,心魔便会趁机孳生,他还没经历过心魔入体,内府中也凝滞一团,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眼睁睁地任由心魔吞噬心智,眼前陡然模糊了—— 程锦朝忽然道:“那好像是明光,他有些不对劲。” 双眼发红,抓着头发,龇牙咧嘴,露出颇有些狰狞的笑意。 明尘已经感知到面前的人灵气乱作一团,早已出手,竹杖一挥,横在小胖子内府上重重激荡一瞬,竟然直接将人打飞了出去,一下撞在墙上。明光跌在地上不动了,程锦朝看看明尘,又跑去扶明光。 明光面白如纸,吐出一口浊黑的血来,虚弱道:“多谢尊者出手救我——” 程锦朝还没有正经见过人走火入魔的样子,明尘道:“若是一念的心魔,只需及时运转心法,澄明心念,吐纳洁净即可。” 明光道:“谢过尊者。” 程锦朝耳朵微微一动,又问道:“那心魔也有很多种么?除了一念之间的,还有别的么?” “根植于道心的心魔,最为难缠,因它和道心一体共生,我也没有切实可行的法子教你。除此之外,还有建立在一人或一事上的心魔,一事郁结在心,久久未能解决,此等心魔最好的法子,便是去解决了这件事,或是请道心比你坚定的人开悟,想通了即可。” 程锦朝也颔首:“我知道了。” 明光被她扶起来,虚弱道:“尊者,我师尊他,他——你能给他机会么?” 明尘正要抬杖走入,听得明光此言,想了想:“我并不能给他机会。” 小胖子本就苍白的脸变得惨白一片,嘴唇哆嗦着,程锦朝真有些一恍惚他要昏过去的错觉。 “若是他道心错了,就是看他自己肯不肯自己机会了,你要知道,有些时候,道心是易碎的玩物,持有道心的,在天道看来或许只是蒙昧孩童。他若自己能起来把自己破碎的道心修好,便不再是孩童,而是成人了,既如此,别人就无权说他什么。若你坚定道心,认定某事必要以某样成就,就是山与海也要为你挪开让路,至于对错,是你自己窥见天道的时候的事。道心易碎,但成长起来,便是一次次破碎又重建的过程,不破不立,若是仅以道心衡量,我很愿意原谅定平。” 但那是“仅以道心衡量”的情况。 一番话说完,以明光如今的境界还不能全然领会,大致懂了三分,便低头行礼:“多谢尊者解惑。师尊就在里面,我为你开门。” 程锦朝屏住呼吸,紧张地攥住明尘的衣角。 亘望厅内漆黑一片,就连程锦朝也短暂地什么都看不见,门已经在身后关上了。 明尘道:“方才那话,也是对你说的,推倒重建,道心必经的过程,只是如何能不迷失自己?只要记得你是谁,你要做什么,便可在风浪中稳住自己。” 程锦朝道:“尊者,此时此刻,恐怕不是教诲我的好时候,定平装神弄鬼不知在哪里,我还什么都看不见呢。” 明尘若有所思,只道:“其实,我来,是因为大家都以为我要来和定平一争高低了,我回来认定我能当宗主了。其实不然,我并不是因人犯错才能被认可的选择,但大家想要我振奋士气,力挽狂澜,其实是不能的。” 狐狸正要回应什么,明尘忽然拉住了她的手,往身后拽了一下。 四周亮了,定平的声音先响起:“你如今也二十有九,在修真者的世界还只是孩童,却早早成为尊者,如今也承了众人的愿望来此地,要接过这宗主的位置。” 亘望厅中,原来盘旋着众多悬浮着的椅子,椅子偶尔变作坐榻,偶尔又成了板凳,偶尔又变作桌子,围成一团,拱卫着正中的一把朴实无华的书案,上面堆满了玉简。 定平站在一边,一身黑衣,程锦朝从明尘的肩膀越过,发现他的头发全白了,脸上皱纹变多,神情却没有从前那么可怖。 明尘道:“我四周的,是众长老的位置,我面前的,是宗主的位置。” “不错,果然你虽目不能视,却有另外的感知事物的本事,灵力敏锐,我不能与你相比,”定平撑着桌子,走到明尘面前来,先看到了后面的狐狸,又望向了明尘拉着她的手,才继续道,“若此时你我战斗,你是尊者境界,剑术了得,天象之法术强大,也远非我所能比。” 明尘颔首道:“谬赞了。” “你入宗门之初,宗主便占卜过你是未来的宗主,天道所向,你是被眷顾之人,也非我能比。” 明尘道:“宗主陨落之前,曾又占一卜,对我说,我并不是未来的宗主,这又何解?” “你不要提这件事,你只提,你是人心所向,天命所指即可。” 明尘察觉出不对:“你并不是要与我论道,你也在劝我?” “我啊……我被天道撇弃了,”定平叹道,“这天……不照耀我,就连这亘望厅这假的天,也不再为我亮起了!” 明尘道:“这是何意?” “何意?哈哈哈哈,明尘啊,就是这意思,天道撇弃了我!我不再能修道了!因我恨这天道,我转而去修地之道,却是无门可入,回头修天道,天不再看我,我出了这亘望厅,便只是寻常人,再不是修真者了!” 在惊愕中,定平失声大喊:“这才是我犯的错!我撇弃了天道!这世间是天道掌管!是我咎由自取,被放逐了啊!” 亘望厅中,回荡着定平的喊叫,他并不疯狂,只有些悲痛,他举目朝着漆黑的天穹看去,能驾驭这些案几,这些席位,全是因为他的玉符——他如今还是代宗主! “若不修天道……地之道,是什么?”明尘疑惑起来。 定平却没有直接回答,只苦笑道:“这些事,只是我咎由自取罢了,我为你痛心啊明尘,你还年轻——你是被众人推到这里来的,这是万丈深渊,你的道心接上宗门的道魂,你承载的便不是你一人的道心,而是全宗人的修真,行差踏错,和你从前不同——” 明尘道:“天道如何会将人放逐?我实在不解——” “我为你痛心!我会走出这个门,那时,你就是代宗主了,等长老们走过流程,你就是宗主了,哈哈哈哈哈哈……我真恨,我恨天道,我又乞求天道转脸看我,赎罪?天不给我这个机会!” 程锦朝看他越发崩溃的样子,想起之前他的话语,又想到狐王,便问道:“你和唐若做交易了么?她答应给你什么?你说的地之道,是和她有关么?” 明尘听见唐若这名字微微一动。 定平却不再说话了,他抬着头,任由眼泪缓缓滴落,苦笑道:“明尘……我在南州遇到狐王,我忽然明白了,她只是利用我,若她还要明白天衡宗的事情,必定另有人和她联络——我只猜测到此事。我听说,狐王有一位人类的贵客——既然不是我,那是谁呢?你好好查探下这宗门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