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程锦朝一直都是狐王的留在身边的奸细,只是后来跳反了?狐王一直捏着狐狸的命脉,以至于这时候能够控制她?要狐狸憋了一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般努力地表达却无人能领会…… 不能再想,她克制思绪,努力从灵力的乱流中寻找程锦朝。 程锦朝被拽下水的一刹那便奋力自救,她意识到这股强力是暂时的,狐王没有持续的力量可以直接拽她,而且此时一定是被逼急了,这么明目张胆地拖人,容不得她徐徐图之。那么,只要她撑过了最开始的那股力气,便能想方设法驾驭灵力积蓄力量,在拉扯她的那股力量刚消失,便猛地往外钻。 然而却是为时已晚,水中她睁大双眼,只见那微光愈发暗沉,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口鼻,身下仿佛有千斤重的东西把她拖到海底去。 她竭力摆动着胳膊,试图变回原形去,都无济于事,那只手都掐住她,把她这只狐狸的后颈一捏,拽入一片漆黑的水底。 砰——身下有什么东西被掰开了,她终于翻过身体,却被那人顺势团成团夹在臂弯。 她看清了,是衣衫不整的狐王唐若,以人形拽着她,拨开一处木板钻进去,再用手指拨动头顶的阀,把她先扔了上去。 是一处极暗的半层水的屋子,她急忙回头,要关住门,把唐若锁死在外。 然而她变作原形是失策,爪子不如手指灵巧,也不如双腿有力,怪不得一向厌恶人的唐若会变作人形活动。没能拦住,唐若钻了上来,把她的尾巴一拎,仗着在水底漂流的好处,轻易地把她拖进了一处曲里拐弯的石道中。 石道下水阀一关,曲里拐弯,只见水越来越少,见了空气,她猛地昂起头,却被狐王一把捏住了嘴。 唐若低声道:“别喊。” 她怎么会听,奋力地摆动爪子要挣脱,唐若就那么一手捏着她的嘴,一手拽住她的尾巴,挪到了一处极狭小,没什么水的漆黑屋子,堵得严严实实。 “听我说,”唐若压低声音道,“我不会伤害你,你别叫喊,明尘下来了,不过她感知不到这么远——但我会放你走,只要你乖乖听我说完。否则我虽然不杀你,我出去背后给明尘一记冷刀子,水底下,她提防不住。” 程锦朝果然停止了挣扎,不甘心地瞪着狐王。 “你也知道了吧,我收集吞天神书的事情?如果知道,你就眨眨眼。” 红狐眨眼。 “不错,那你也知道了,你身上,是最后一片碎片了?” 愤愤眨眼。 唐若忽然轻轻笑了起来,不知是怕人听见,还是没有什么力气,近乎气声,却听得出其中的愉悦:“你乖些,和我在这里坐一坐,别挣扎了,我炼化了所有的碎片,虽然当初断尾,但如今修炼回几条,你不知道吧?” 懊丧地垂下尾巴,唐若居然松手,还摸了摸她的尾巴道:“红彤彤的呢,还带点黑尖尖,你真像母亲。” 程锦朝被捏着嘴巴,只能茫然地抬着前爪。 “原来和自己的妹妹一起躲在这屋子,是这种感觉……真怪。”唐若忽然自言自语,慨叹起了什么,又看狐狸的眼神,“你是不是也有感觉?第一次见我,我看你快恨死我了,但好像并没有那么讨厌……” 程锦朝忍着一百句“我真要杀了你”说不出口,恨自己身为狐狸嘴巴长长,被捏得严严实实。 “你是我妹妹。我要收集碎片,却没必要害你。母亲如何把碎片传给你,说明一定有办法能够让碎片易主,你配合我,把碎片给我,我还像从前允诺的一样,庇护狐族——对你,我还没做好倾注什么感情的准备,可你是我的同族,是我同母同父的血亲,我不会伤你。” 唐若兴许这辈子都没说过这么软的话,对自己捏在手里的狐狸好言相劝,甚至没有动用她操控那片碎片的本事,真打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她不相信同为妖,甚至是血亲的情况下,那个能对小狐狸们心软的程锦朝会对她无动于衷。 她心里,是真的想要把程锦朝带回族群的。她的亲妹妹! 心里只要这么一想,刚愎自用的外皮下钻出许多只名为感情的虫子,四体百骸地爬着,唐若忍不住要落泪了:“母亲给我取名唐若,她说还想生许多弟弟妹妹,一个叫平安,一个叫喜乐,一个叫吉祥,一个叫如意。连起来就是倘若平安喜乐,吉祥如意。然后她说,等我们再生小狐狸,就接着这句话,第一个孩子要叫惟愿,然后大家要分别叫,顺遂,温暖,和睦,相爱。 “我们狐族本来就是很大的家族,母亲一直想要有一个很大的家,看着子孙和睦,族群兴旺幸福……没想到最后只有你和我。狐族有很多事,总是被其他族群欺负,外头有危险,母亲就叫我躲在这里,我经常想,若是母亲早点生弟弟妹妹就好了,我就不至于总是孤零零的。 她松开了程锦朝,慢慢回忆道,“以前这里有很多人,我能听见上面的动静,脚步声,有时候滴水,有时候会有些不长眼的鱼从下面钻上来,钻到夹层里不停地甩尾巴,啪嗒啪嗒——” 程锦朝忽然道:“你不要说这些。我不愿听,我——我生来便是人类养的,我母亲是凡人,她教我认字读书,我出来游历之后没多久就跟随明尘尊者,我的朋友们也都是……都是人族,大家很信任我,对我很好,我也有很多值得珍惜的故事。你说一千道一万,我不会背叛明尘的,你要我做什么,不妨直说,反正我绝不会配合你。” “你对我们是姐妹这件事,毫无吃惊,难道是之前就有猜测么?”唐若笑着捏狐狸的耳朵,拨她的耳坠,“这是……这是明尘的吧?你这样忠心,我很难办啊!” “你怎么看人家耳朵看这么仔细,尊者耳坠很多,你倒是知道。” “我和她正面对决少,但许多时候我也知道她做什么。我不是瞎子,我猜如果没人说,她都不知道我是个红狐狸还是白狐狸,我却能把她看得一清二楚,衣裳的褶皱,惯用的手势,喜欢的配饰都是什么款式,我都知道。你戴着的,是她经常佩戴的,很喜欢的一只——” 狐王又捏了捏,笑道:“她是你的神?你这样崇敬她?她分明没有我强。” “与强弱无关。” “那是为什么?这样死心塌地?都不肯回到族群中。你说人类信任你,我信,可你永远都与她们不同,你终其一生都会在非我族类的猜忌中度过,永远都与她们不同,即便付出百倍的努力,即便上赶着那么毫无条件地信任明尘,对方仍然会怀疑你。值吗?回到族群就不同,你无需做任何事,只因你是你自己,你就会被接纳——这样不是很轻松么?” 先前狐王绘声绘色地回忆童年并没有让她觉得自己离程锦朝近,反而是此时开诚布公地聊起这种事,她才感觉出了有点姐妹的意思。 程锦朝也并没有着急呼喊,反而和她聊了起来,只道:“我明白的,但万事都很艰难,并不见得所有事都可以轻易地融入自己的族群去。虽然我是妖族,却已经不一样了,我自小到大所见到的一切,我所做的所有行动构成了我自己,即便你逼我吞噬修真者的精血,你要我去吞吃其他的妖,若是可以,我都不愿意去做。无论如何,我都不能从这种事中坦然接受自己,即便我回到你的族群中,当大家热烈地说起去哪里吃个人时,我还是不能融入——这样,虽然身份和你们一样,心却不一样,何谈轻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