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扶火想到了,如果狐王的推测是对的,那么反过来,明尘实力不如狐王,也杀不了狐王,所有人都杀不了狐王是因为天道与地道注定要在最后对决——那么宗门为何要被这种事拖垮呢?那开天圣书没有任何人有眉目,明尘还不是宗主,她忽然对人宣布,反而是横生枝节。而吞天神书,狐王却有好几处确定的地点了,那么,按着地道越强,天道越强的规律,她帮狐王,就是推着明尘往前走,天衡宗决不能像定海宗与荒山宗那般,碌碌无为地混到那种地步。 明尘听罢,沉默片时,道:“所以,你帮她收集碎片?” “我只是让吞天神书碎片不落在我们手里。” “你认为,狐王越强,我就会莫名其妙地跟着变强?不管是入世,际遇,仙缘,法器,总之会在冥冥之中成长,对吗?然后到了最后的决战,我差狐王的那一截就会补上,一直都弱于她的我就会忽然和她五五开,是吗?”明尘气笑了。 狐王自己都说了,是推测。 是扶火在赌。 “若你不交易,宗门有我,你不是信任我么,不也能够继续发展么?何至于覆灭呢?”明尘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持剑,却抖作竹杖拄在身前,撑住忽然虚弱的自己,苦笑着摇头。 “明尘,宗门有许多事务,宗主扛着许多东西,人情世故,衣食住行,和别的宗派的往来,与凡人的关系,整个天下的布局筹谋,所有东西的谋划调度,甚至还有这群修道者的迷惘等着你驱散——我支持你做宗主,是因除了你再没别人了,修真者式微!可我见过太多惊才绝艳的人了,后来都毁了,我见过宗主从前多么辉煌,意气风发,比你锐利多了,后来你也见到了,突破失败,成了那副鬼样子,后继无人,以至于定平这种才干都要担当大任——你呢,你有想过若是你万一现在殒命了,宗门中有谁能担起这个担子呢?这并不是谁的过错,而是宗门在衰微,运势在衰退,所以难以出人才——我比你看得清楚,宗门青黄不接,又有谁堪当大用呢?” “你呢,扶火?” 明尘问道。 扶火有点儿像更悲观的秋娘。巴望着谁来把自己拉出泥潭来。 扶火只是轻笑:“明尘,我今日来交代,只是来告知我勾结了狐王的前因后果,并不是来说服你,也不是来求你理解或宽恕。也是把狐王对我说的话转告你,信与不信,你自己衡量就好。该说的也说完了,你要杀我,便杀吧。” 所谓道心,便是认定了自己所做的是对的,留着七分执迷不悟,只有三分心智清明。 她站在明尘对面,见明尘并不杀自己,便又笑道:“我的宗主啊……天衡宗,不是一个地方,也不是我们这帮人,也不是初代宗主天真的好朋友聚在一起除妖的那个念头。在我看来,天衡宗是道,万象归一的道,容得下天底下所有道的道,依我看,就是天道。只要还有人聚在一起修天道,天衡宗的名号便不会灭。” “即便我们什么都不做,我也相信狐王能够收齐那碎片。我相信天与地终有决战之日。只是明尘,我想早日看到我们胜利的那一天,哪怕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证明你能赢,我也要赌你——” “扶火啊……我若说,我身上根本没有那什么开天圣书呢?” 明尘杖尖一转,把扶火推后几步,轻轻点在她肩头。 “回你的洞府去吧,非我允许,不必再出门了。” 第91章 定海篇14 扶火被软禁了,没人知道是为什么。 开天圣书吗……传说中那口吐人言,自寻好去处的开天圣书…… 可从来没什么声音对她说过什么话,从头到尾指教她的,是她那意气风发,最后成了“那副鬼样子”的师尊,尊者之上的境界既没人走过,那就去走走看。狐王也没走过,怎么就能信她呢? 程锦朝在给人教书,从基础心经学起,狐模狐样地站在一张木桌前,持戒尺站定,看一些外门弟子咬牙习字,表情狰狞,倒像是要把那几个字生吞活剥了似的。 见他们认真,狐狸从袖中掏出一卷书来看,慢慢地入了神。 有些困惑仿佛是书上的某个看久了就变得陌生的字,程锦朝在众弟子的读书声中回想自己的迷惘。 明尘做了宗主之后,与狐狸的关系变得亲近,晚上在她教导过这群弟子识字之后,明尘会教她法术。偶尔即便明尘没有对她伸出竹杖,或是伸出手指击打她,她也会感觉到一种幻觉的疼痛。 疼痛有时候并不像她想的那样让人舒畅,反而让人疲惫,她躺在床上隔着屏风听明尘的呼吸时,心里钝重地回想着自己的感受从何而来。 应该是没什么可不知足的了,她感恩目前的一切,像是确定了某种真理,道心确凿下来,可她每当遇见明尘的时候,即便金红二色灵力不在内府发疯,她也觉得自己很是矛盾地被撕扯着。 但又说不上那种感觉。 明尘渐渐将她当做是从前的自己——意味着,当年明尘如何跟随宗主,如今她如何跟随明尘。 在宗门之中,一只异类,狐狸,在宗主四周被得以重用。 有时候她只是在藏书阁用功,有时候被派出去做事,有时候被带着出去。她听凭差遣,凭着用功和刻苦,还有并不笨的禀赋把交付给自己的事都做得很好——或许是明尘知道她的能力,并不把过难的事情放在她的身上。 她把自己当成水,倒在明尘这一株植物上面,把自己的存在忘了,热烈地浇灌着明尘。 身体却愈发痛了,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以至于,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没有对着明尘哀求要明尘责罚她。 那天,她回亘望厅复命,石玉正好回去休息,正在清洗茶具,看见她,忽然说:“宗主好像说,要把扶火带走呢。” 哦,是了,扶火的事。 程锦朝也不知道扶火究竟怎么了,全宗上下,在宗主还不是宗主的时候,扶火是最支持她的,忽然被软禁,大家都想知道为什么。 狐狸抹平衣裳褶皱,躬身到明尘面前。 书案上亮着灯,明尘没有摸玉简,只是坐得很端正地想事情,忽然道:“程锦朝?” “是我,尊者。” 那挺拔的身子一点点矮下去,明尘撑着脸想了会儿事情,道:“七日后,你随我去火岩城,荒山宗。” “我进不去铁壁——” “我护着你就是了,”明尘摆摆手,把这件轻易得仿佛一颗灰的事掸去,才道,“之前在火岩城,唯有你和我,许多事,我也想听听你的意思。长老们的意思,我也会考虑。” 程锦朝忽然道:“尊者,我们回来之后,明明你离我更亲近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觉得离你愈发远了。” 明尘要说正事的架势维持了一瞬就垮了,瞎子勾手拿过玉简,信手摸了几下,随意地浏览着信息,漫不经心道:“怎么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