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流过狐妖滑腻的皮肉,明尘定了定,并未直接回答,只问道:“我走后,你都发生了些什么?” 狐妖慢慢披着衣裳,郑重道:“我如今不想说,等尊者回来了,能杀了我,我死前再一一坦白吧。” “我去找秋娘。”明尘揭过这页,程锦朝目光灼灼地望着有些不同的,似乎失去光芒的明尘,低声道:“我牵着您去,我是您的眼睛。” 面前的,不是明尘尊者,而是阿阮。 似乎在天衡宗听说过的名字,但不是完全记得。她知道这是明尘在成为明尘之前的名字,如今入世,尊者历练出什么呢?尊者的道是什么?只是除灭天下妖族?她心中的疑问催逼着她去试探,伸出手,提示对面的女子:“尊者,我牵着您。” “不必这样称呼我。”明尘迟疑着抬手,被狐狸一把攥住了。 程锦朝低眉:“没有别人的时候,容我这样叫吧。” 阿阮这个名字,不是明尘,不是她心中的那位神。舌尖吞吞吐吐,吐不出这两个音节。程锦朝背过身,牵着盲人走回秋娘身边,拿了条毯子给她,又自己站在旁边。 瞎子阿阮,瞎子明尘,程锦朝很想将这两个形象区别开来,最后也是混沌一片——只有在明尘不在时,血红灵力不那样咆哮着闹腾,道心也不会反复得那么严重,罪孽不会被翻腾出来,仿佛怕见到一面明镜,照出自己的丑陋来。 于是自欺欺人地凝视着明尘,始终看着这个瘦削的背影,抱着胳膊,双目微红。 天渐渐亮了。 少女霜云背着药囊来:“老师,该启程了,族长问那位秋娘……” 程锦朝瞥了一眼:“我也不知,担着上路,走吧,我们可以在队伍末端,走得慢些,不要耽误大家的路程。” 从牲畜群中牵回马来,程锦朝一心一意地盯着秋娘,少女霜云替她在两队之中呐喊,但只说,若要就医,自行往队末的那展着枣红色流苏的长杆那里即可,秋娘也醒了,坐上了牛车,明尘脱了层外衣铺着,虽然没什么用,但架不住大家给的衣裳多,也多少解了些颠簸之苦。 秋娘抱着胳膊,醒来第一件事便问:“明尘尊者呢?昨日她说来了——”然后就盯着明尘看。 人说:“你又糊涂了,又看阿阮。” 程锦朝勾过马头,踢踢踏踏地扔下一句:“尊者走了。” 秋娘反而清醒了,冷笑道:“我知道你是医者,救了我的命,可这话你就是唬我——” “真的,尊者说,还有四个月,她会再来。”少女扬起笃定的笑。 明尘拉了拉肩头的衣裳,并未注意到程锦朝瞥了她一眼,就朝她过来,翻身下马,压低声音道:“尊者,骑马比较快。” “我是奴隶,又未受伤,不合适。军士不定时要巡查,”明尘颔首拒绝,“辛苦你引我回去那边。” 天衡宗内,顺着云梯直上,一处僻静小小洞府内,传出一声狂喜的喊叫:“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谢谢你!宝贝!” 从洞府中跑出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少年,鞋也未穿整齐,肋下夹着一只狼崽,飞跑向藏书阁,却因仪容不整被拦了下来。 少年沾了点唾沫抹在发间,拨开额前两撮头发,露出一张许久没洗的傻脸,笑得憨厚朴实,却让藏书阁值守弟子叹了口气,一眼认出这就是那个沉浸各种研究,有些修炼天赋年纪轻轻便修炼到道长,却完全不知道什么人情世故的怪胎明竹。 “明竹师弟,你又想到些什么奇思妙想,总该把那狼放下吧,不然弄得玉简上全是毛。”藏书阁弟子对明竹的要求已经一降再降。只要明竹不在藏书阁疯跑,别带着小动物进去,他们也懒得再纠正什么仪容了。 明竹看书看疯了,就不会有什么仪容的。 自明尘尊者离山之后,明竹没日没夜地泡在藏书阁中,也不知是看出了什么,一会儿涕泪横流,一会儿大喊他师姐明尘就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修真者,过一会儿抱着玉简发呆。好不容易前些日子把人撵走了,不在藏书阁发疯了,就听得他那隔音还不错的洞府中,时不时传出些鬼叫。 明竹端详着狼崽,郑重摇头:“师兄,你有所不知,我这位狼兄,乃是我奇思妙想的根源,我已经研究出了结果,你还是速速让开,不然我师姐明尘尊者知道了,回来惩罚你。” 他说话就很不过脑子,莫说是明尘会不会给他出头,就说代宗主可是定平长老,明尘哪有权力惩罚弟子? 但值守弟子也懒得计较,兴许明竹所有的智慧都只在研究玉简上,其他地方全都缺了根筋,挥挥手,另一个弟子过来,示意把狼崽交给他。 明竹啊呀一声,死死抱着狼崽不肯放,却扑到前头:“不如这样,我开出书单来,师兄为我取来,我就不进去了。” 难得说出句有条有理的话,值守弟子答应了,等他写出二尺长一条书单,却又后悔了:“你怎么记得这么多书!” “我宗典籍浩如烟海,你们却不好好读,只顾着打打杀杀,真是暴殄天物!”明竹摇头晃脑,把书单一推,“快些,快些!” 对方叹口气,拿着书单慢慢去寻了。 只见那典籍偏门得很,还有不少是三百年之前的东西,大多是孤本,那明竹这么喜欢书,不如来藏书阁做事,誊抄书籍,翻录在玉简上,又能看书,又让其他人研究起来方便些。 藏书阁后,没隔几个碎片空间,便是亘望厅,议事之所。 只听得一个沉稳厚重的女声道:“此去,有几分把握?” 另一个老者声音道:“七成!狐王必定是去南州了!熊爪城的弟子发现其踪迹!想必和遗迹有关,但狐王似乎发现了,又往南走,妖族势力集结在北,南方空虚,狐王孤身前往,必定是有极要紧之事,这正是我们的天赐良机!” 若明尘在此,一定会惊讶至极。天衡宗两位尊者都在此处。一位是先前见过的,笃定温和的执教长老,另一位,则是据说在南州闭关的那位神秘尊者! 这位神秘尊者久不出关,便是为天衡宗在南边压阵,不轻易出来显露底细。此时,四尊者中,只剩一位据说在天衡宗闭关镇守山门的尊者未曾露面了。 他约莫七八十岁,生得格外凶狠,一字眉又粗又硬,花白的头发乱糟糟地梳起,一身脏破的外袍竟也遮掩不住其结实的一身横肉,络腮胡上稀稀拉拉雷光爆闪,目露凶光,胆小的人被瞪一眼都要哭泣起来。 他说话时,好似滔滔雷声,在厅中回荡,执教长老挥手拂去那波动,沉稳道:“明尘不在,你我去南州,宗门只剩她一人,太过冒失。” 那强横老者哼一声:“怕死便不修真!这帮后辈难道要一辈子都在你我荫庇下?又不是扔开不管,况且,你我不在,那位前辈可抵你我二人。南州的机会却是稍纵即逝,定平也查问过了,你我两个尊者,还杀不死一个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