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却是来同她道别的。 四只小手紧紧捏在一起,一双布满厚茧,一双嫩如白玉,谁也不肯松开分毫。 许稚芙塞给她一颗豌豆大的金珠,称在书中看到,定情必有信物,她们金珠定情,许稚芙在上海等她,一直等她。 说到这里,江楼月蓦地止住了,眼中闪过明显的悲痛,将最后的酒一饮而尽,始终没再说话。 秦水凝被她带入了往事之中,想开口催她,还是按了下去,挥手同店里的伙计要了杯水,推到她面前。 江楼月道了声谢,并未拿起来喝,分外坦诚地同她说:说到这里,我想瞒你一段,这段事我是打算烂在肚子里的,就连小芙都没说。” 秦水凝理解,松一口气,想着她想瞒的定是在戏班里受的委屈,抑或是出台唱戏遭受的屈辱和坎坷。 不想她说:总之,我千辛万苦地到了上海,也算是践了约定,秦师傅,有个人等着你的滋味,是既幸福又痛苦的。” 她想瞒的竟是如何到的上海,秦水凝眉间闪过一丝不忍,强逼着自己不去好奇,不去联想,即便是猜到了,也必不是什么好事,不如将之尘封。 我倒是没尝过这种滋味,或许有一日会经历,只是不知是我等人,还是人等我了。”秦水凝道。 江楼月揉了揉脑袋,险些忘了正事,说起那件损毁的戏服来:我无意催促,只是想知道大约何时能取?” 秦水凝认真盘算了一番,答道:单子是要排的,但刺绣并非我擅长,只是来回找师傅要耗费时间,若是很快找到师傅肯接,绣工又了得,一周便够了,若个个推诿,那就说不准了。” 下月许大少爷与谢小姐合作的铺子开张,晚上许公馆设宴,还请了戏班子唱堂会,我是沾了邵老板的光,给他配戏,想着小芙能看见,在这之前若能补好,我就能在台上穿给她看了。”像是生怕给秦水凝施压,她又忙解释起来,秦师傅,我没有催你的意思,穿不了也没事,总能补好的,小芙总能看到的。” 秦水凝理解她的机会难得,都是乱世里的苦命人,又都身为女子,因此想着能帮则帮:你给我留个电话,我随时打电话知会你,定会尽力帮你早日补好。” 江楼月连连道谢,又同饭馆借了纸笔,写下串数字后递给秦水凝,两只手触到的瞬间,江楼月将秦水凝握住了,她与许稚芙年幼养成的习惯,认为牵手是极亲昵的举动,意在与秦水凝示好,秦水凝知她并无别的含义,任她握着。 可那触感到底陌生,秦水凝又不好生硬地抽开,下意识转头看向了窗外。 这一看倒是巧了,街道正中那辆高调的洋车想必已停了片刻了,倪二少爷正烦躁地跺脚,司机则弯腰在车头检查。与此同时,车门被打开,倪二少爷扶着谢婉君下车,谢婉君甫一站定,就瞧见了饭馆里用餐的二人,嘴角浮起一丝明晃晃的冷笑。 秦水凝宛如被人捉了个正着,做贼心虚般收回了手,江楼月也瞧见了,道:这是……” 她把江楼月打断,多余地问一句:今天是周几?” 江楼月答:周末。” 苔藓绿丝绒(05) 话毕,江楼月虽有些醉了,反应略迟钝了些,还是下意识地站起了身,秦水凝不解,问她:你做什么去?” 江楼月道:虽是偶遇,也该出去跟谢小姐打声招呼。” 那副谨小慎微的样子让秦水凝愈发觉得怜惜,她虽不常进戏院,也曾见过谢了幕的戏子妆都来不及卸,匆匆忙忙地由戏院老板引荐,给那些颇有身份贵客斟茶问好,摆出副胁肩谄笑的样子,全没了台上飒爽的身姿。 她将江楼月拽回到座位上,言道:眼下并非在戏院,她又同那倪二少爷约会,不巧车子坏了,心情正糟,你何必去打扰?” 江楼月一面觉得她此话有理,一面又有些犹豫,生怕开罪了谢婉君似的,为难道:谢小姐帮过我,这样岂不是失了礼数……” 秦水凝扭头看窗外,街上人声嘈杂,倪二少爷将耳朵送了过去,谢婉君正说着什么,眼睛仍穿过玻璃窗紧紧盯着她们,犹如黑夜里的狼王狩着猎物,很快倪二少爷也转头看过来,正当秦水凝以为这二人要杀进来时,又一部崭新发亮的洋车停在了路边,谢婉君收回视线,仿若没瞧见过她们似的,上了这辆车,倪二少爷匆匆绕了过来,也跟着上去,车子便开走了。 大光明电影院明明已近在眼前了,却连几步路都不肯走,非要再叫辆车来,真是少爷小姐的做派。 沉默良久,还是江楼月出声打破,带着疑惑问怔怔出神的秦水凝:秦师傅?” 秦水凝发出一抹自嘲的笑容,头回漏算了她的举动,冷声说道:你瞧,人家两个急着去看电影呢,你若出去打招呼,反搅了她的雅兴。” 江楼月赞同地连连点头,两人酒足饭饱,没再多留,起身到柜台前结账。可没等她们争着付这一餐饭钱,餐馆老板顶了顶花镜,眯着眼睛说:二位的单已买过了,就是横在路中间的那辆车的司机来结的,说是倪二少爷派的。” 倪二少爷怎可能专程给她们两个小角色付账,秦水凝心知肚明,是谢婉君的主意。可她刚刚又没进来搅乱,倒是不符合她爱作弄人的秉性,反叫秦水凝摸不着头脑,心里寻思个不停。 回去的路上江楼月还惴惴不安:还是该同谢小姐打声招呼的,我这般无礼,谢小姐还给我们买单付账,太不应该。” 秦水凝吹着燥热的夜风,心火炽盛,心不在焉地答道:无妨,我比你更无礼,她恨我才是。” 江楼月又出言宽慰,秦水凝摇了摇头,提起个毫不在意的笑,装得险些自己都信了。 她在霞飞路的路口下了黄包车,江楼月则继续坐在车上打算回住处,分别之时江楼月还问她:秦师傅,下月许府的堂会,你来不来?” 秦水凝果断摇头:她又没请我。” 江楼月说:想必是还没往出送请柬呢,谢小姐定会请的。” 秦水凝说:请了我也不会去,店里忙。” 江楼月说:自然要去热闹一番,我和小芙都想见你。” 秦水凝敷衍过去,瞧着黄包车夫已等不耐烦了,同她挥手作别,目送江楼月离开后,又给小朱买了两屉生煎,才回了秦记。 这个时间已经没客人了,小朱坐在角落里吃得正香,秦水凝发现那位安先生订的长袍仍摆在原处,没动过似的,忙问小朱:这件袍子怎么没取走?” 小朱囫囵说道:安先生试了一番,说是觉得腰身不够合适,想再收紧个半寸,过些日子来取。” 秦水凝眉间闪过一丝不耐,将那件长袍抱进里间,念了句:下次不肯亲自量身的客单便不接了,一个个连自己的尺寸都不知。” 小朱看出她心情不好,狼吞虎咽地把饭吃完,催道:阿姐,天都黑了,你快回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