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今时低头笑了:“这倒是,我都结婚了……哎,姜小茴,你还单着么?” 忽然把我扯入话题,我不想说话,可是这事情我又在中心,那两个人对练拆招也好,随便舞舞兵器亮亮威风也罢,我都得把我的招式拿出来。 “我违法不违法倒是另说……我是觉得,七年前你没把孩子照顾好是你的责任,孩子在我眼皮子底下死了是我的责任,你想找凶手,整个能县只有我一个活人知道凶手长什么样,要比划,咱俩之间,你买通我,威胁我,诱骗我,什么手段都行,别把其他人扯进来。” 放完话,我想豪气地把杯子端起来一饮而尽,却想起我杯子里是橙汁,气势也一下子从古惑仔变成了熊出没,幼儿园老师就得幼稚成这样?我生自己的气,转头去够那瓶二锅头,路今时一下子把酒瓶举高,甘玲说:“又爆炸了。” 我像个误入酒桌的未成年一样,明明我是话题的中心,他们话里话外老是在暗示小孩去那桌。 “是啊,我觉得不行,你是谁啊,你有什么资格让别人当你的帮凶去杀人?你要是个负责的妈妈,我还出于愧疚犯一次法,可你不是,你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地烦人家别人的生活啊?就凭你发疯撒泼?我也会,我很会发疯!” 可能是酒精上头,我意外地没哆嗦没掉眼泪,口齿清晰地把甘玲骂了。 路今时说:“哎哎,旁边看你呢,说什么呢。”然后他朝旁边几个戏谑的微笑,好像男人之间挤眉弄眼就有点儿暗语,我看得懂,意思是“她又发疯呢理解理解”,那边就会心一笑,把我这认真的宣告当个玩笑似的放过去了。 甘玲说:“你发疯一个我看看。” 我真看不惯这人挑衅我,我愤然拿起啤酒瓶要摔在地上,摔个我发疯的脆响给甘玲听听。 可到底是没有,我把啤酒瓶墩在桌上。 路今时到底还是向着我:“你这不是看小茴好欺负么?这世道不就是欺软怕硬,加上你看起来还是个不要命的。我不知道具体情况,可我今天一看,觉得你就是在逼她,她不想说。今天这事儿我管定了,姜小茴,要是这女的对你做了什么,你直接打电话给我。” 我转身去结账,路今时立即过来抢着结,等我们抢出个结果最后还是路今时赢了的时候,甘玲已经消失了。 第21章 两条路 路今时扶住了我的肩膀,低声说:“她要是欺负你,我给你主持公道,别怕她。” “谢谢,”我从他手底下钻出来,抱着胳膊往外走,“钱我回去转你。” “你就是太善良了太容易被人欺负了,她骚扰你一次,你就报警,要么买个防狼喷雾什么的,收拾她几顿,就是她对你动手也不怕,她要是敢伤人,还怕法律不站在你这边?”路今时给我出主意,我们并排往外,身上都带着一股牛油火锅的味道,我是火锅里那块混在青笋和土豆里的姜,被路今时夹起来端详安慰。 一如当年。 他出的主意没任何问题,出发点也都是为我好。 “不是……不是。”我比六年前唯一进步的地方是我现在会稍微解释一句。 “我知道人家当妈的可怜,你□□情别人,把自己弄成这样……”路今时还走在我后面,街上人来人往,我们靠着一根路灯柱子说话。 我也不想跟前任保持太过紧密的联系,我跟路今时只是普普通通的差点结婚的关系——不是知己,不是朋友,不是情人,只是处境尴尬的两个人。 所以被路今时这么设身处地地着想安慰,我浑身不自在,急于堵住他的话。 “本来就是我的错,”我把声音放得很大,“我是活该。” “你是想借她来惩罚自己,问题是我一直觉得你很奇怪,你没做错什么。”路今时气笑了,跟之前一模一样的话,非要我相信我没错我是个普通人,甚至还是个大好人。 说来说去,路今时接下来一定会说,普通人怎么可能不害怕拿刀的凶手,凭什么规定一个老师就得无私地为学生献出自己的生命,要是我当时冲上前,被凶手切瓜似的杀了,他路今时一生就要在悲痛中度过了。汶川地震时那个逃跑的老师虽然被谴责,可人家活了啊,那又怎么样呢,能保护好自己就是对关心自己的人的善了—— 然后我要反驳的时候,路今时就会一个高高的“况且”接上。 况且那时候我并不是冷漠无动于衷,我救了另一个差点摔死的小孩,我只是能力有限,我那时候比现在更瘦,像片树叶似的,被凶手一口气就吹飞到十万八千里了,就是我这么个体力废物的老师最后还是扑到凶手面前了不是吗?只是凶手的错,凶手穷凶极恶下手太狠,我那么及时那么快都没来得及救,小孩当场去世了,怎么能是我的错? 他一套“凭什么”加上“况且”的组合拳屡试不爽,我无言以对,我没办法对路今时陈明我内心的感受。 我也知道我内心的想法是不对的,可我从小到大都按那套模子长大的,内疚和自责是出厂设置,顺着血管输送全身,我控制不住。我还能把自己回炉重造吗?我爹妈都只剩骨头架子了! 六年前,我的回答很生硬,我说人是有良心的,我良心过不去。 当时路今时发火了:“难道我没有良心吗?你要是牺牲了,我怎么办?学生的命就是命,你的命就不是了吗?说句自私的,我觉得你比学生重要一百倍,可你觉得狗也比你重要,猫也比你金贵,学生家长的感受都比我的感受重要,悲痛的是我,姜小茴你这话才叫没良心!难道你就觉得你死了才是个好结局?不负责任!” 我们后来沉默了很久,最后不欢而散。 时隔六年,我也没再把良心搬出来,我怕再扯上点和路今时的旧情。 路今时为什么喜欢我,我没想明白,后来我觉得可能是因为我太适合结婚了,没什么主见的顺从女孩,职业也合适,没有娘家倚靠,自己有一套房。这话我没敢对路今时说过,我怕他大发雷霆地问我难道我对他没有爱吗,怎么会用这么功利的想法去考虑我们的关系…… 旧情被我一口气咽回去了,良心也放回肚子里了。 路灯的光照在我和路今时中间,大马路上车来车往一瞬间消失,爱乐之城里男女主怎么手拉手跳舞,我和路今时的影子就怎么牵扯在一起,我站远了一点,把影子撕下来,四周才恢复喧嚣。 二十七岁,我姜小茴成熟了点儿:“冷暖自知嘛……有人就是觉得,死的为什么不是自己,有的人会觉得,死的幸好不是自己……都没什么可探讨的吧,都有道理,我也不是什么圣母,非得劝别人也跟我一样想。我就是……觉得这么想,好受一点。” “嗐。”路今时也没再多说了。我执迷不悟得让他都不知道怎么说了,低头叼着一根烟点起来,路灯下吞云吐雾,把这话题硬掐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