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进来叫她：“公子，族母叫你过去。”　　 赵湛合上书，跟在那女人身后，进了主帐。　　 主帐空间很大，也很干净。主帐里有几个服侍的婢女，听不懂中原话，所以没人赶她们出去。　　 最中间摆着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一个容貌艳丽的女人坐在最中间的椅子上，正看着赵湛。这女子年龄成谜，非要侥幸一猜，差不多也就三四十岁模样，双瞳异色，一金一绿，让人不由自主瞩目。　　 这个女人虽然漂亮，但是五官充满着一股“邪气”，让人一看就心生警惕，仿佛下一秒钟就要被她魅惑。　　 这是阿尔泰族上一任族母，现任族长耶勒的母亲，绍布。　　 赵湛面对绍布，态度一点儿也不生疏，反而颇为亲近地对绍布笑了笑。　　 赵湛坐在绍布对面，给绍布倒了杯水。为了防止被婢女偷听，赵湛用中原话说：“都在路上了？”　　 没有想到的是，绍布的中原话也很流利，甚至完全听不出是个异族人。她说：“按照你的安排，都已经上船。只是京城渡口卡得紧，真能顺利入京吗？”　　 赵湛说：“航道和渡口都握在石家手中，用点办法，不成问题。”　　 绍布说：“那你要加快动作。”　　 赵湛说：“我知道。”　　 绍布沉默了一会儿，说：“两千人马够吗？京城里有御林军，还有长期轮流驻守京城的陈家军……”　　 赵湛打断她，说：“御林军都是纸做的老虎，陈家军听我号令，两方互相厮杀，彼此消磨，不足为惧。我要这两千兵力，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石家那边未必没有准备。”　　 绍布说：“等事成之后——”　　 “等事成之后，我自然会把你想要的给你。”赵湛摸着酒杯外壁，冷冷地说：“耶勒那边，有没有起疑心？”　　 绍布说：“他到现在，还以为我是来找阿缪露的，正在草原等着成亲呢。不急，先把你这边的事情搞定。”　　 赵湛笑了一下，说：“一下子把持两个国家的朝政，你才是有史以来最大的阴谋家。”　　 绍布一双异色双瞳盯着赵湛，说：“我控制不了你。更何况你是我姐姐的孩子，我怎么舍得控制你？”　　 赵湛哈哈大笑，说：“这种事就不必再说，你连同我一起算计你的儿子，所谓‘姐姐的孩子’，又有多少天生亲密可言呢？你我都不是会被血缘影响的人，就不要再攀这种诙谐的亲戚关系了。”　　 绍布眯着眼睛说：“当年我姐姐被送来赵国和亲时，我也没想到她已经怀上了你。比起我那个天真愚蠢的姐姐，你反倒更像我一些。”　　 赵湛说：“所以来赵国送亲的你，爬上了皇帝的床？”　　 这话一出，绍布表情猛地一变。她一拍桌子，那桌子应声而裂，稀里哗啦倒在地上。　　 赵湛好整以暇地避开碎木头，说道：“他大限将至，虽然我答应把他交给你，可他不一定撑得住。你若是想见他，就催船行快一些。若是来晚了，我只交得出一具尸体，这可怎么办得好？”　　 赵湛说完这些，便撩起长衫，慢悠悠地出了帐篷。　　 走出帐篷之前，赵湛回过头，问：“对了，姨母，你不会因为这个跟我置气吧？”　　 刚刚还拍碎了一张桌子的绍布，此刻已经完全收敛了怒气。她笑了一下，说：“怎么可能？我还指望着你登基，准我当太后呢。”　　 赵湛说：“那就好。”　　 赵湛离开，帐中一片寂静。绍布在原地闭眼坐了好一会儿，突然睁开眼睛望着某个婢女，说：“既然都听到了，也就不用伪装了。我特意让你听的。”　　 这话还是用中原话说的，那个婢女身形一滞，然后慢慢地走到了绍布面前。　　 阿缪露望着长久未见的绍布，十多年过去了，她还跟记忆中一模一样。阿缪露说：“母亲。”　　 第61章 秘密　　 阿缪露虽然叫了“母亲”, 但她对绍布并没有亲情。　　 她五岁被送到赵国当质女, 期间从未回过阿尔泰族, 也没有见过父母血亲。她像是无根的浮萍，对阿尔泰族没有归属感，在赵国也只是寄人篱下。　　 她摸着腰间的匕首, 随时准备对绍布动手。　　 绍布对其他的侍女说了一句话，把人都赶了出去, 只留下她们母女二人。　　 绍布说：“知道了这么大的秘密，你一点儿都不吃惊。”　　 阿缪露说：“我见过耶勒，我也见过赵湛。”　　 绍布点了点头，说：“同时见过他们俩的，除了我就只有你了。”　　 赵湛是赵国皇帝和上一任质女所生, 样貌有一些异族特征，旁人只当是贵妃的遗传。赵湛眼窝很深邃，也正是因为如此，她自带一种让人信服的伟人气场。　　 而耶勒清秀羸弱，时而生病, 不笑的时候也很阴郁。阿尔泰族人以为耶勒从娘胎里带着病，生得跟小羊羔似的, 也不是不能理解。　　 分开看都情有可原, 可如果同时见过他们二人, 就会知道肯定有哪里出了问题。赵湛太像阿尔泰人了，而耶勒也太像中原人了。　　 阿缪露问：“怎么回事？”　　 “坐，”绍布说：“这个故事有点长。”　　 绍布说：“二十多年前, 赵国和阿尔泰族打了一场仗。那时候的阿尔泰族毫无还手之力，一大半草原都被赵国人占领。赵国人不能适应草原生活，于是把草原烧了，从此寸草不生。我们悉心护养草原，直到最近几年，被烧毁的地方才重新长草。”　　 也是因为草原恢复了，阿尔泰人才有底气向赵国开战。　　 阿缪露说：“嗯。”　　 绍布说：“阿尔泰族不忍心看草原毁于一旦，忍辱负重与赵国谈判。赵国要了很多牛羊，收缴了很多武器，还要求我们派出公主和亲。阿尔泰族没有‘公主’这个概念，只得从族里选了最漂亮的女人。那个女人就是我姐姐，托娅。但所有人都不知道，托娅已经怀有身孕，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按照赵国的习俗，我跟在使者团里，‘送亲’。等我们发现不对的时候，她已经怀孕两个月，肚子完全遮不住。轮到她进宫的前一天晚上，她哭着求我替她。”绍布先前的表情很淡，说到这里竟然露出了一丝嫌恶，“她说如果赵国皇帝发现她怀孕，一定会很生气，再次对阿尔泰族发动战争。我很害怕，只能替她进宫。后来我才想通，刚发现怀孕时，她可以打掉孩子。她只是不愿意。”　　 “我替她接受恩宠，赵国皇帝赏了她一套行宫。回到草原之后，我嫁给了姐夫。”绍布说：“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听说她生下孩子后就死了。嘁。”　　 阿缪露问：“赵湛女湛男装，为什么？”　　 绍布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说：“御医定期替我诊断，我也不知道他们竟然能诊断出男女。”　　 “哦，皇帝以为她怀了个男孩，所以赵湛必须假扮成男的。”　　 阿缪露点了点头，她早就觉得赵湛的性别有问题，却没想到后面藏着这样的密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