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回宁乡,在没有外界干扰的情况下,好好想一想。” 离开沁馨园时,安常听到邹园在她身后打电话:“罗老,又淘到新物件了?好,改天去拜访你……” ****** 安常回到家,把毛悦家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正在洗拖把时,接到倪漫发起的微信语音通话。 她看了眼,没接。 跟着手机收到一条微信:【我是商淇。】 语音再次打过来,她接了。 “安小姐,时间方便的话,我能带你去个地方么?” ****** 安常站在小区外等,商淇开车过来接她。 安常坐上副驾,一路扭头望着窗外。 路过CBD街区,豪阔的商业体鳞次栉比,外墙高悬的无数奢品海报间,好几幅来自南潇雪。 安常远远望着其中一幅面霜海报。 巨幅黑白,背景是皎皎皓月,南潇雪微扬下巴,一张绝色的脸庞上尽是霜雪。 美到漠然的地步,好似不受任何凡俗之扰。 安常低声开口:“我跟她的事,你好像没有明确表态过。” “我并非当事人。”商淇转动方向盘:“你们也不需要我的表态。” 一路开着车,把安常带到了舞剧院。 安常迟疑,商淇道:“放心,我并非带你来见她,也并非劝你们和好。” 这才跟着往里走。 商淇引她走到剧场外,她远远望见走廊里,两个女孩在墙角抱头痛哭,听见商淇脚步,回头看一眼,一起跑了。 商淇告诉她:“今天是新舞剧的第一次合排,一大早就开始了,这些姑娘大概快被潇雪逼疯了。” 说着推开剧场的门:“进来吧,我们坐后排,她不会看到你。” 安常这才跟着商淇迈入,落座,望向舞台。 南潇雪一袭纯黑素色练功服,更显整个人的清瘦,灯光把舞台打亮成一片,她便当真化身为雪地间的一枝墨竹。 其他舞者都在休息,她正在独舞。 安常本想着,昨晚南潇雪在毛悦家楼下等了整夜,不知会否影响状态。 只看几个动作,却心下震撼。 纵她一个不懂舞的人,也知那些动作绝非寻常可舞出,南潇雪素颜无妆,可并非当这是彩排般,每一次舞动,连指尖和趾尖都绷到极致,南潇雪的舞姿绝不柔弱,而充满了大开大合的震撼感和感染力。 安常再不想见到她,一看舞台,便也被她拽着跌入了舞剧的情绪里去。 直到南潇雪一段舞毕,安常久久说不出话。 南潇雪在舞台上拍着掌唤其他舞者:“休息时间结束,再来。” “雪姐,真的不行了……” “五分钟,就多休息五分钟,好么?” “不行。”南潇雪唤她们:“快些来。” 商淇坐在安常身边:“她总是这样,每一次其他人休息,她自己继续练,好像永远不觉得累。你知道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丝情绪,舞者不做到极致,她根本不会满意。就她这性子,不知逼走了多少人。” 安常问:“那留下来的人呢?” 有一些熟面孔,是在宁乡拍《青瓷》时她见过的。 商淇:“留下来的人是想着,若能熬得住,她会让人把全部的潜能发挥出来。” “听上去不错对吗,可过程是真的痛。”商淇抱着双臂:“就连我,不过跟她是商务上的合作,也被她这性子逼的,不知动过多少次辞职的念头。” 安常:“那怎么没走?” 商淇坦言:“她给的钱多。” 安常:…… 商淇望向舞台:“今天带你来,是想让你看看,如果你喜欢她,其实你很幸运,因为她是一个天才。你不用太过担心会影响她的舞台,也许生活中汲取的一切,都会被她这种近乎变态的能力转化为养分。” “但如果你喜欢她,其实你也很倒霉,因为她是一个天才。她从小就是这么思考、这么生活的,一心追求极致,不会顾虑更多,也就导致了她没有站在其他人的角度去考虑过问题。舞团的姑娘不管哭得多惨,她从没出言安慰过一句。” “昨天你和她的事,我听倪漫说了,我想以她的性子,可能很难意识到你有多难过。” 安常默然。 想起昨夜那包横躺在掌纹间的姑嫂饼,和在寂寥路灯下停了整夜的车。 商淇又道:“我跟她共事这么多年,也算最了解她的人之一了。我带你过来,看看最真实的她,往后的路怎么走,全看你自己,毕竟你没有义务承受她的所有。” 安常问:“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商淇想了想:“可能,因为我也是个普通人吧。” 又一段舞暂告段落,安常低声告诉商淇:“我先走。” 起身却听商淇叫她:“等等。” 一回眸,见南潇雪从舞台向她走来。 商淇有些意外:剧场这么大,零零散散坐了不少工作人员,她们这般靠后,南潇雪是如何瞧见的? 安常望着南潇雪走到她身边,一身黑色练功服早已被汗浸透,乌发凌乱的黏于颈侧,浑身散发着热气,雪色的面颊也泛着红。 喘息未平,问她:“你要走了?” 安常点头。 南潇雪:“我送你。” 商淇叫倪漫把南潇雪的大衣拿过来。 南潇雪随意套了,叫安常:“走吧。” 其余舞者立于台上,望着她们从不肯耽误一分钟排练的首席,跟着个小姑娘出去了。 舞剧院的建筑有一定年份,地板踩上去,有一种倾吐故事般的回响。 两人隔着些距离,静静走着。 安常道:“我打算回宁乡了。” 南潇雪的肩膀一滞。 开口问:“是回宁乡,还是逃回宁乡?” 安常:“回宁乡,有些事我需要自己想清楚。” 南潇雪默然点头。 其实她有许多问题想问。 比如,你回宁乡还会继续修文物么? 比如,你拥有不可忽视的天赋与灵气,你不会浪费挥霍吧? 比如,你还会回邶城么? 比如,我方才听商淇说,颜聆歌给你送了花,你会接受么? 可没等她想好怎么开口,已走到门口了。 今日天阴着,又感觉有隐隐阳光藏于云层背后,外边的天色与庄严深沉的舞剧院间,划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线,让安常迈出舞剧院的这一动作,充满了难以描述的仪式感。 安常说:“我走了。” 南潇雪望着她背影,忽地唤一声:“安常。” 安常回眸,瞧着南潇雪,南潇雪却不说话。 直到安常微蹙了下眉,正要发问。 忽而一道蛰伏了许久的阳光,破开云层洒落在她身上,她站在那样一束阳光里听南潇雪说:“你要快乐。” 正如她把一片雪送给南潇雪时,对南潇雪说:“你要快乐。” 南潇雪拢着大衣站在舞剧院里,身后的幽深暗影勾勒出她瘦薄身形的寂寥。 她望着阳光下的安常,忽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