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重来一次都要全部的情绪投入,动作上更要反复细抠到指尖和趾尖。 又一次合舞完,南潇雪一袭素黑练功服走到她前面,连线条清秀的下巴都在淌汗,周身腾腾的热气散过来。 对安常说:“水。” “嗯?”安常盯着她下巴正要低落的那颗汗珠,好似吸纳了满室灯光的全部华彩,被引力拽着,落在她早被汗浸湿的胸前。 南潇雪看着她愣怔的模样笑了:“我的水,就在你旁边,能递给我吗?” 安常这才瞧见身侧不远,放着一个冷泡杯。 递过去,南潇雪接了,纤颈拉出利落的线条,大口咽下三分之一。 递回给安常时,轻轻擦过安常的手指。 仿若又回到在宁乡拍《青瓷》的时候,在人群注意不到的角落,偷出一刻供她俩私藏的亲近。 只是安常却不似那时一样发挥功效,等了整天,终于忍不住又问商淇:“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商淇仍是说:“再看看。” 到了放晚饭时间。 南潇雪端着沙拉,一边往嘴里塞菜叶一边解答舞者的提问,又放下饭盒,站起来亲身示范。 端起又塞两口就算吃完了晚饭,立刻又开始排舞,刚吃完不能剧烈运动,就趁这时间一遍遍的抠身形、练走位。 商淇告诉安常:“今天应该没什么事了,你可以先回去休息,我叫人送你。” 安常:“这会儿还有地铁,我坐地铁。” 回到家,又看了些瓷器相关的资料,直至凌晨一点,南潇雪还没回来。 这么长时间以来,安常从未见南潇雪获得过片刻的休息。 又熬了会儿,眼皮止不住的开始打架,洗过澡靠在床头,翻开一本文物图鉴。 也不知是自己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忽然睁眼的时候,发现卧室灯都熄了。 自己平躺在枕头上,身边是南潇雪沉沉的呼吸,被子里的手搭在她腰上。 原来这么轻灵的人,累到极致,呼吸也会变得这样沉。 安常根本不知那时是几点,又不好伸手去摸床头的手机,怕吵醒南潇雪。 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睡得并不好,做了梦: 梦见南潇雪穿着身素黑练功服,迈着鹤一般的双腿走得飞快。 而她不知怎的变回了几岁,跟在南潇雪身后亦步亦趋,追不上,就哭了。 可南潇雪好像根本没听到她的哭声,飞快走入了一团白光里。 什么光?安常连在睡梦中都觉得刺眼,后来才反应过来,那应该是舞台的光。 南潇雪走入了舞台最辉煌的光里。 她被那梦惊醒,又一次睁眼,卧室还黑着。 而身边的床已经空了。 她打开灯,一切都与她昨晚入睡前没什么两样,除了床单上细微的褶,南潇雪好像从没有回来过。 床头又放着张纸条:【以后晚上不必等,排练室见。——南】 安常收拾帆布包出门,来到排练室,眼前的情形与昨天无异,排练正紧锣密鼓的进行。 今天商淇不在,安常找到昨天那把椅子,默默坐到边上。 直到中午放完饭,舞者们继续排练,她背上帆布包,悄然溜出排练室。 “安常。” 她回眸,却见南潇雪追了出来,问她:“怎么走了?” 安常问:“其实这次排舞,根本没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吧。” 南潇雪顿了顿:“我知道我们前段日子,相处的时间太少,你待在排练室,我总可以多看看你。如果觉得无聊,你可以带些图鉴来看。” 安常摇头:“我也得做我自己的工作啊。” “你这段时间不是没接到工作么?”南潇雪道:“你也不用急着接工作,正好可以待在这里。” 安常握着帆布包带的手攥了一下拳。 她发现自己是压了一下心底的火,才能维持温和的语气对南潇雪说:“我是一名文物修复师,你还记得吗?” “我得想办法去接我自己的工作了。” ****** 回家路上手机震动,安常看到号码,不太相信的接起来:“喂?” 手机里传来的居然真是沈云霭的声音:“有空来跟我喝杯茶么?” 安常小心翼翼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我找你喝什么茶?” 安常一噎。 沈云霭是那种看上去优雅的老太太,年轻时一张黑白照惊艳致极,其实却很严厉,安常以前在故宫文物组工作时就挺怕她。 “那,在哪儿喝?” “在我工作室吧。”沈云霭道:“你不是熟门熟脸的么?” 安常战战兢兢只得应下。 其实她不太想去故宫。 就像曾被剑重伤的人,再看到剑总有股本能的战栗。 故宫的琉璃瓦、红砖墙,曾在生活节奏过快的邶城,给她辟出一方静谧天地,让她深深沉迷其间。 这时却只要走近,小臂就泛起细密的颤栗。 保安居然还认识她:“好久不见。” 故宫便是这样的地方,连保安都能踏踏实实干上几十年,时光的流逝在这里仿若无痕。 走到沈云霭工作室门口,没想到,跟颜聆歌撞了个正着。 安常一愣,颜聆歌冲她点点头,让开了门口。 沈云霭正等着她:“坐。” 这工作室以前安常也是来熟了的,跟沈云霭学习修复瓷器时她也整日整日的泡在这里,一切陈设都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沈云霭道:“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 “最近瓷器组空出来一个位置,你有兴趣回来么?” 安常一时没说话。 “上次你参加《载道》,我就考虑过要不要叫你回来,可老邹说你没这意向。后来,聆歌跟我说了当年的真相,我心里总放不下,现在又碰上这么个机会,我就想着还是来问问你。” “有兴趣重新回到故宫,从你跌倒的地方再爬起来,用你的天赋和努力,去超过聆歌,直到最后超过我么?” ****** 安常走出工作室时,没想到颜聆歌还等在外面。 冲她笑笑:“我把当年的真相告诉沈老师了。” “听说了。” “沈老师对我很生气,让我这一年都不要再碰瓷器,好好反思,帮着做些行政工作。”颜聆歌问:“这样的惩罚,你觉得足够么?还是你更希望我辞职?” 安常摇头:“你不必来问我,当年的事你归你,我归我,我已受到应有的惩罚,才能慢慢迈过那道坎,至于你,你只需要问你自己,以后能不能做到问心无愧。” 颜聆歌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又问:“你怎么答复沈老师的?” “我说要考虑一下。” “安常,回来吧。”颜聆歌郑重的劝她:“我想我对当年的事能做出的最好赎罪,就是不再害怕与你正面较量,不再害怕你会超过我。” “让我们真刀真枪的比一比,到底谁才是年轻一代里最优秀的修复师。”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