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起来,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睡着了。 倏然惊醒带给人一阵巨大的恍惚。 她做梦了,梦见与南潇雪在她的雕花木床上缠绵,窗台上一盆兰花幽香。 而睁开眼,眼前是面目陌生的人群,大巴上画面一卡一卡的电视,车窗上的灰尘和座椅套上的污渍在阳光下无可遁形。 车停在宁乡路边,她跳下车,又扬起一阵灰。 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清晨阳光烫着她的背。 总觉得昨夜南潇雪肌肤贴着她、冰凉凉莹雪一样的感觉在逐渐消弭。 她快走了几步,轻推开自家的木门。 文秀英已经起了,两人撞了个正着。 文秀英:“生日快乐。” 安常:“呃,谢谢。” 文秀英:“给你煮碗面吃了再睡?” “好,谢谢外婆。” 两人坐在堂屋里,安常捧着面碗问:“你不吃吗?” “我一般没吃这么早。” 安常埋头吸溜着面:“你怎么不问我干嘛去了?我都没跟毛悦一起回来。” “那,你干嘛去了?” “去酒店见南老师了。” “你、你们……” 安常抽了张纸巾轻摁唇角。 文秀英抚着胸口:“安常啊,你觉得你跟我聊这些合适么?” 安常:“外婆,你建议我去找答案,可我好像更乱了。” 文秀英:“先把面吃了,睡一觉再说。” 安常:“睡一觉就知道答案了?” 文秀英一本正经点头,说了句无比哲理的话:“人生很多时候真是这样,想不清楚是因为睡得太少。” 安常不想吵醒毛悦:“我冲个澡,去你房间睡行么?” “行啊,你小时候还尿在我床上过呢。” “外婆……” 也许文秀英身上的药油味令她安心,这一觉反而无梦。 醒来时第一件事是摸过手机。 看一眼时间,下午两点。 无论如何,南潇雪都已回到邶城了吧。 在做什么呢?在舞剧院排练室练功么? 安常记得大学时,有一次乘公交路过舞剧院外,那栋深棕色的建筑并不算高,庄严的气质却令人意识到,那是令人肃然起敬的艺术殿堂。 当时她站在公交车上摇摇晃晃拉着手环,可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与这里最天才的首席发生关系么? 走出文秀英卧室时,毛悦摊在天井的躺椅上打游戏,文秀英坐在她身边,剥晚上要烧的青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又是十分和谐。 安常搭了两句话,回到自己房间,坐在窗前发呆。 毛悦走进来:“睡够了么?” 安常笑笑:“嗯,你呢?” “我早睡够了,宁乡这么安静,我每天睡得倍儿好。” 安常让开椅子给她,自己坐到床上。 毛悦试探着问:“她走了?” “应该吧。” “什么叫应该?你不知道啊?” 安常摇头。 “你这都没问?那你们昨晚……挺忙呗?” 安常不说话。 毛悦倒吸一口凉气:“你千万别告诉我细节!我不想听我女神被任何人轻薄!” 安常手指在床单上无意识的划着圈。 毛悦到底忍不住八卦:“你们也不至于……忙得完全没时间聊天吧?” 安常:“不是没时间聊,是不知道怎么聊。” “为什么?” “你觉得,我和她算什么关系?” “这得问你自己呀。” 安常笑了下,踱到窗下的小书桌边,找了张纸,提笔写了几个字。 毛悦好奇的凑过去看。 安常字迹秀逸,端端正正的小楷,字如其人。 毛悦见她写的是:「安常,下划线,南潇雪」。 顿了顿,才提笔又在那下划线上写了「喜欢」二字。 下笔很轻,心思浮着,连笔尖都不敢使力似的。 安常问:“你觉得,离谱吗?” 毛悦不知该怎么说。 安常挑了下唇角,复又提笔,在「安常」和「南潇雪」的名字上各添了一行小字。 毛悦瞧着那行字就变作了:「一事无成的小镇姑娘安常,喜欢,全国最受追捧的首席舞者南潇雪」。 毛悦心里跟着酸了一下:“不是,只要我女神不介意,那也没关系啊。” 安常:“她是一个最纯粹的人,的确不会介意这些,但同样因为她是一个最纯粹的人,哪怕一时冲动,可理智回来后,一定会介意有人影响她的舞台。” 昨晚缠绵时未曾关灯,安常除了能瞥见谪仙反差极强的神情,也能瞧见她身上新添的那么多淤伤。 一块块青紫,瞧着便令人鼻酸,她小心的避开,动作极尽轻柔。 那些伤痕是南潇雪的勋章,铭刻两个月来南潇雪是如何拼了命的去练习。 安常已渐渐明白,南潇雪的成就,绝不仅靠天赋。 必须心无旁骛,才能永远站在巅峰。 毛悦叹一声:“你说我女神那么清冷理智的人,怎么一碰上你就……” 她上下打量安常:“本以为你文文静静的应该不行,结果你是不是倍儿行啊?” 安常顿了下。 毛悦立马伸手捂住自己双耳:“啊啊啊你什么都别说!你就当我什么都没问!我什么都不要知道!就让女神在我心中独美到老!” 毛悦觉得自己快精分了。 一面希望她女神继续风光霁月,一面又希望她最好的闺蜜能获得幸福。 还是忍不住问:“那你们以后怎么办?” “没有以后。” “为什么?” “她不会再找我了。” “你也不找她?” 安常挑唇:“你知道原因吗?” 毛悦摇头。 安常:“她那样的人像一场台风。” “过境的威力太强,等有一天她理智回来、决定一心只专注于舞台的时候,她能全身而退,可我的世界只会一片狼藉、什么都不剩了。” 毛悦的心里又是一揪。 想要出言安慰,可安常说的那些她不是不明白。 张了张嘴,又能吐出什么话语。 她尚且如此,何况安常? 她只能望向安常弯折的唇角:“宝贝,你能别笑了么?” 安常怔了怔,揉了下自己的唇角,仿若才发现自己在笑。 “可是,”安常道:“不笑的话,我还能做什么呢?” 十月七日,安常送毛悦从宁乡离开。 毛悦问:“宝贝你真的不回邶城了么?咱就算不考虑你和她的事,可我看你修复的那只玉壶春瓶,实力不输以前……” “不回了。”安常轻声打断:“从我回宁乡的那天起,就没打算再回邶城了。” 毛悦叹了口气:“那我有空再来看你。” 小长假结束,安常回到博物馆工作室,做扫除时,意外发现绿锦盒内空空如也。 第一反应就是扫视屋内屋外,看有没有一个穿瓷青色旗袍的端丽身影,而那张面庞正是南潇雪模样。 尔后嘲笑自己: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