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那种竹凳。”安常弯唇:“外婆坐在天井里择菜就用那个,竹节都保留,做工有些糙,我却喜欢那种笨朴,穿着短裤一坐一下午,竹节印在腿后的皮肤上,一站起来,红了一片。” “汗积久了是要生痱子的,我到小学还在擦爽身粉,外婆在我腿后红痕扑了满满一层,一倒在床上,四溅的飞起来,呛得人止不住的咳。” 南潇雪淡笑。 这时有人轻轻叩门。 《逐》里扮女学生的舞者秦舒悠探头进来:“雪姐,听说今天可以探视,我们便一道过来了。” 南潇雪:“进来吧。” 安常立在床畔,冲鱼贯而入的舞者们点点头,正欲走开,却被南潇雪牵了下指尖,重心一失,反倒在床沿坐下了。 安常:…… 舞者们:…… 南潇雪一张面孔太悠然,仿若这是顺理成章的事。 舞者们愣在当场,直至秦舒悠率先回过神:“雪姐,我们想着,您快过生日了。” 嗯,安常心里也惦着,不久便是南潇雪的生日了。 南潇雪这人不喜过生日,每年生日都在练舞中度过,唯独今年不同,她为着旧伤做了手术。 舞者们不敢提舞台,怕给她造成压力。 但南潇雪没有爱好,没有娱乐,除却舞蹈,真不知能同她聊什么。 好不容易找了生日这个由头,可以充作探病话题。 秦舒悠呈上一个卡通礼盒:“雪姐,这是我们一起送你的。” 南潇雪身价不菲,奢侈礼物她一概不以为意,舞者们剑走偏锋,送上海绵宝宝卡通书外加玩偶一套。 毕竟谁的童年不看动画呢。 南潇雪纤指轻挑,把那玩偶从盒里揪出来:“这个正方形的丑东西是什么?” “雪姐,海绵宝宝啊,因为它生日跟你很近,所以……” “海绵为什么是个宝宝?” 舞者们对视一眼:完蛋! 大意了啊!世上还真有人不看动画!比如六岁就开始心无旁骛练舞的南潇雪! 南潇雪把海绵宝宝塞回盒内:“我不觉得它可爱。” 有人大着胆子问:“雪姐,那您觉得有什么是可爱的?” 身边人立刻搡她一下:南仙除了舞台,大概不觉得任何事物可爱,这天不就被聊死了么! 却见南潇雪瞥了安常一眼,唇角莫名上挑。 薄唇轻翕:“雪貂。” 她问众人:“你们有养雪貂的么?” 舞者们你看我,我看你:“这么小众的宠物,没有……” 南潇雪听似很满意:“嗯,没有便好。” 可她没看过动画。 舞者们没养过雪貂。 在不能聊舞台的当下,病房里静若考场。 护士推门进来时吓了一跳:“这么多人,你们怎么都不出声呢?” “南老师,该做检查了。” 舞者们如蒙大赦:“雪姐那你先去,我们这就走了。” 一堆人熙熙攘攘挤入电梯,立刻压低声议论:“那是谁?” “你没看《载道》?不就是那参赛选手吗,遗憾输给颜聆歌的那个。” “拍《青瓷》时你们还没进团,所以不知道,她是《青瓷》在宁乡的特聘顾问。” “刚才是我眼花了还是南老师真牵了一下她的手?” “你没眼花,牵了,真的牵了!” “该不会是……” “哈哈哈怎么可能!那可是南仙!等我家猫脱单了她也不可能脱单!我觉得……”那人神神秘秘。 “嗯?”众人立刻八卦的凑近她。 “南仙应该是五行缺水!这姑娘不是来自水乡么?嫩生生的一看就是水字命格!” ****** 做完检查,护士和安常一道送南潇雪回病房。 年轻小护士激动得耳尖泛红:“南老师!我可太喜欢您了!从小我就是看您的舞长大的!” 南潇雪眉心一跳。 问:“我有那么老?” “不不,是您成名太早,您当上首席的时候我才十岁,看您跳了十多年,觉得您一点都没变。” 待南潇雪重回病床,护士离去。 “南老师,吃苹果么?” 时近傍晚,窗外夕阳如橘汁,人浸在里面,心便咕嘟咕嘟开始冒泡,连带耳畔的蝉鸣都显得温柔起来。 安常低头削苹果,没被马尾束住的一缕碎发垂在额边,半开的窗扉风一吹,轻悠悠的摇荡。 待她抬头,见南潇雪对着窗外。 她心细,苹果削完皮又切出一小块,本欲递给南潇雪,却一时并未出声。 南潇雪望着窗外,她望着南潇雪。 看风景的人落进另一人眼底,也变作装点梦境的绝景。 风扬起vip病房雪白的纱帘,安常觉得方才小护士说得没错,她看南潇雪也时时有这般的感觉。 时光近不得南潇雪的身,溪水绕过芳汀般从她身侧潺潺的流走,连岁月对那决绝而纯粹的美,也怀抱敬畏之心,所以存留那容颜永不改换。 双眸清朗如昔。眼角毫无细纹。她清泠泠一回眸,盛夏也有沁人的雪簌簌落满肩头。 于是凡俗世人已白头,她在清幽的广寒宫阙永不老去,守得碧海青天夜夜心。 安常回神,才见南潇雪的视线不知何时自窗外收回,落在了她身上。 她递上苹果。 切面氧化发黄,被时光盖上印章。 一切都被时光留下痕迹,除却南潇雪。 南潇雪接了,一时没往唇边送,眸光又落向床头的卡通礼盒:“她们方才来看我,跑得真快。” “南老师太高冷。”安常挑唇:“她们怕你。” 南潇雪瞥过去:“你怎么不怕我?” “怕啊,谁说我不怕。”安常望着指间剩下的苹果。 只不过一开始便陷入那般春梦,春苔染绿衣般,不知不觉浸进人心里。 她抬眸对南潇雪道:“我是色令智昏。” 南潇雪浅呵了声,窗外夕阳光影取代了宁乡独有的竹编灯笼光,拽着眼下那颗浅红的小泪痣跃动起来。 安常放下刀和苹果,坐到南潇雪床畔。 那颗小泪痣载满春风,初雪,和一整个人间的灵动,诱得她想吻一吻。 南潇雪悠然把苹果送进嘴,再度扭头望向窗外,染了浅金的熏风随她长睫而翕动,足以震动大洋彼岸的蝶。 人对美总有天然的敬畏,她开口问:“南老师,我可以吻你吗?” 南潇雪望着庭前梧桐,勾了下唇角:“安小姐说要爱我的时候,好像也没征得我许可。” 安常蜷起指尖。 不是喜欢。 是爱。 喜欢是轻飘飘游荡在天上的云,爱是云凝满了水汽变作雨落在人身边。 而谁又能阻止一场蓄积已久的落雨。 她望向南潇雪的眼神便带有那样的潮漉,用更小的声音唤:“南老师,转过来。” 南潇雪不理会,唇角的笑意更深些。 “南老师。”安常道:“巡房护士又快来了,如果你再装没听见,我便要用沾满苹果汁的手来抓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