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秀英:“你这孩子怎么跟你妈一样是个闷葫芦?你这样叫我怎么不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 “怎么不担心?你妈她……” 「自杀」。 在这个家里是如伏地魔的名字般不能吐露的两个字。 “我不会像她那样的。” “你又怎么知道?” “因为我看了她一生的故事,知道‘齐大非偶’的道理。” 安常还记得上小学时,学「齐大非偶」这个成语。 春秋时,齐是大国,郑是小国,齐国国君欲把自己无比娇纵的小女儿,许给郑国太子,派人去说亲,太子却拒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良配,齐国太大,公主并非我的良配。” 同学们都笑太子傻,只有小小安常一个人坐着,满脸平静。 其实她在学这个成语之前,就已懂这个道理了。 她妈去邶城求学,嫁入所谓的“豪门”。也没有什么狗血剧情,仅是生活习惯的不相适应和金钱观的不相匹配,足以磨平一段感情。 她妈黯然回到宁乡后,她爸很快有了新对象。 她妈赌气,不愿告诉她爸自己已怀孕,独自在宁乡生下孩子。而她妈的艺术气质比她更浓,美丽但脆弱,被产后抑郁症整整折磨了两年后,最终在文秀英带安常去赶集的一个下午,用一枚小小刀片割了腕。 其实安常什么都没看到,文秀英闻见那异常的血腥味似有预感,直接捂住了安常的眼睛。 唯一目睹了现场的人只有文秀英,所以文秀英从此不愿意再出门。 也许觉得离开了再回来,就给了老天一个机会,再突然降下那般残酷的一幕。 文秀英默默喘着气,安常终是不忍,走上前揽住文秀英的肩:“外婆,对不起,是我不好。” 文秀英叹息一声:“你当我老眼昏花,就真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什么?” “你喜欢南小姐,是不是?” 安常垂着眼眸,暂且放开文秀英,靠在灶台洁白的瓷砖上,纠正文秀英:“喜欢过。” “嗯?” “是喜欢过。” “你的意思是现在就不喜欢了?” 安常默默转回身,端起灶台上剩的小半杯水喝了:“是现在就不该喜欢了。” “宁乡很容易给人一种错觉,好像我和南老师的距离很近。其实她一走我就明白,我和她的距离,根本远得不可接近。” 她不是未曾肖想过月光。 遇见颜聆歌,她也曾勇敢过,以为故事不一定重蹈覆辙。 还是她错了。 现在她与南潇雪之间的距离,只会比与颜聆歌更远,其间的差距更不可弥合。 她跟文秀英说:“所以我不会想太多的,她走了,我留下,这件事就过去了。” 就像即将过去的这季梅雨一样。 “有这么简单?” 安常挑唇:“想让它简单,就会变简单。” 话是这么说,当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她还是飞快的眨了一下眼。 也许她还没洗过澡。 也许她周身还残存着南潇雪的香气。 南潇雪离开的时间太短,很容易让人以为此时拉开木门,门外还能望见那张清逸的脸。 但很快她恢复理智,走过去开门。 门外是剧组的场记:“安常,你怎么没开手机?” “喔,没电了,什么事?” “牟导找你,说昨晚田导加了几个空镜头,想找你商量下在哪拍合适,你有空来趟片场吗?” “好啊,有空。” 文秀英走过来攥住她手腕:“她待会儿才有空。”又对安常道:“先吃饭。” 安常笑笑,问场记:“牟导急么?” “你还没吃饭啊?”场记跟着笑:“也没那么急,你吃完饭再过来吧。” “嗯。” 他先走了。 文秀英拖着安常到堂屋坐下:“你从昨天开始就没好好吃饭,要干嘛,要修仙呐?你也不怕晕倒。” 她把热在锅里的菜端上来,又反悔:“还是不要吃鱼了,我去给你炒个蛋吧。” 安常弯唇拖住她:“怎么,还怕我走神被鱼刺卡住啊?” 文秀英嘀咕着坐下:“那可不好说。” 安常是水乡姑娘,从小吃惯了鱼,这会儿熟练的把刺从唇齿间剔出来,又大口大口把米饭往嘴里扒。 文秀英:“慢点吃,你也不怕噎着。” “饿了。”安常腮帮子鼓鼓的叫了声:“外婆。” 又被漏进嗓子眼里的两粒米饭呛得咳了半天。 文秀英替她拍着背:“都叫你慢点了。” 安常把那一口米饭咽下去才说:“你放心,我会好好吃饭。”又添了句:“一切都会好好的。” 文秀英又叹了口气:“你开心,我才能放心呐。” 安常吃完饭来到片场。 牟导一眼看到她,冲她招手:“安常,这里。” “牟导不好意思,来迟了。” “没事儿,也没那么急,横竖今晚也拍不了。”导演笑呵呵的问:“晚饭吃什么了?” “鱼。” “这就是生在水乡的口福了。” 等二人商量完,导演特别自然的说:“你给南老师打个电话吧。” 安常一怔:“啊?” “这些空镜加在南老师的舞蹈片段里,还是得像以前一样,跟她过一遍看感觉对不对啊。”导演问:“你有她微信吧?打个语音就行。” 没有。 打从一开始,她就在反复预演这场别离。 安常觉得对待南潇雪的所有事,她都心虚得过分——有南潇雪微信,怕别人觉得她们熟得诡异;没南潇雪微信,怕别人觉得她们不熟得诡异。 只好换另一个借口:“我手机没电了,在家充电,要不……” 牟导掏出自己手机,直接翻到南潇雪的微信递过来:“用我的打吧。” 安常没来得及闪开眼神,低头一瞥。 那是她第一次瞧见南潇雪的微信。 头像是一个簪花小楷的「南」字,小小一枚方块,让人觉得后面应该跟着「南风知我意」这样美好的诗句。 安常犹豫了下,没接:“她都回邶城了,万一她在忙呢?” “没事儿你打吧,要是她在忙的话自然不会接。” 牟导又把手机往她面前递了递:“拿着啊。” ****** 邶城,烧烤店。 南潇雪坐了会儿,一个人踱到店外。 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一开始眼神全往南潇雪身上偷瞟,这会儿喝嗨了,反而没人注意她出来了。 只有商淇等了会儿,跟出来找她。 见南潇雪一个人站在店外,抚着自己的一截小臂。 这烧烤店太偏了,就她们一桌客人,倒免去了戴口罩的麻烦。 穿墨色旗袍的背影对月而立,飘逸得像要羽化登仙。 商淇走过去问:“手怎么了?” 最怕南潇雪练功时受伤。 这千疮百孔的身体,再重伤一次,只怕是废了。 还好,南潇雪只是挑了一下眉道:“你不觉得,邶城的天气干得吓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