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知道危兰此时十分疲惫,明明适才已让危兰前去歇息,江濯雪仍然忍不住问出了这一句话——要知渺宇九剑,尤其是其中的蔺远照与江濯雪,皆乃是超然物外之人,与危兰的追求完全不同,但对于危兰的志向,他们则一直相当钦佩,内心也希望危兰能永远初心如磐,得偿所愿。然而刚刚危兰说话之时,他们都观察到危兰的眼神似乎带着几分复杂情绪,尽管无论危兰作何选择,他们并不会干涉,却不愿危兰因此有了心结。 危兰愣了一下,道:“江湖之大,有千千万万的人行走其中,怎么可能人人都一样?” 江濯雪道:“是,但我说的也只是如果。如果人人都是吴文彬与霍子衿,你又打算如何做?” 危兰沉吟不语,江濯雪之言点破了她今夜内心的迷茫之处,她第一次无法做到像以往那般坚定回答,道:“我……我能想一想,再回答这个问题吗?” 江濯雪颔首道:“那我们便不打扰危师妹了。” 回到隔壁的客房,床边的案上一灯如豆,还亮着微如萤火的光,方灵轻正卧在床头,看着一旁屏风所绘山水,神情无聊,直到目光移到危兰的身上,才有一丝笑意。 危兰道:“你怎么还没睡?” 方灵轻道:“困得很,但一个人睡不着。”她往里边挪了挪,给危兰留出半张床来,待危兰,才又问道:“怎么啦?蔺师兄和江师姐问出危怀安什么事了?” 危兰道:“江师姐说他们确实问出了一些话,但明天再告诉我们。” 方灵轻道:“那你又是为什么事不开心?” 危兰知道自己的心情或许能瞒得过别人,却绝对瞒不过方灵轻,淡淡笑了笑,便将江濯雪适才询问自己之言给说了出来,再道:“轻轻,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们在焚净山上之时,傅师伯曾与我们说过,人生世事犹如风刀霜剑,会消磨少年志气。我当初虽感激他的忠告,但其实体会不深,直到如今……” 她想去保护的人,并不个个都是纯良无瑕之人。 那么她所做的这一切,还值得吗? 方灵轻想了半晌,也想不出答案,不知如何劝慰危兰,遂先问道:“你会因此而停步,放弃再做这件事吗?” 危兰摇摇头道:“不会。我知道,无论是何时的江湖,芸芸众生都各不相同,绝不可能人人都是吴文彬与霍子衿。只不过即便如此,我也总忍不住去想江师姐所说的‘如果’……却有些不知该怎么办了。” 方灵轻道:“但就算如今江湖全是吴文彬与霍子衿那样的人,我倒觉得……霍子衿也没那么可恶。若他们所说都是真的,依我看来,最最可憎的还是千里帮的那位帮主,霍子衿可是是他的亲生女儿啊,我真想不通,他怎么能够……” 虽说方灵轻自幼生活在群鬼环伺的造极峰,见惯了人心险恶,但方索寥对她这个女儿却从来都是爱逾珍宝,因此她向来对骨肉亲情看得极重,第一次听说了霍尔卓的所作所为,大感震惊,实在不能想象天下竟有这样的父亲,也颇为霍子衿叹息。 危兰道:“你说得对,霍姑娘的确情有可原,只是……只是……” 方灵轻道:“只是什么?” 危兰道:“只是他们不该伤害你。” 方灵轻闻言转过身,侧躺在床上,明亮的笑眸注视方灵轻,伸手去抚危兰微蹙的眉头,道:“好啦好啦,你别因为这个生气了,他们又没想杀我。而且,你得相信,即使他们真对我动了杀意,他们也绝要不了我的性命,又有什么关系?” 危兰也面向于她,握住那只在自己眉间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缓缓摩挲,道:“我没生气,我是觉得对不住你……或许我该早些来的。” 方灵轻道:“你若真的早些来了,不管聂仲飞,让他在今天死了,你会愧疚一辈子,对吗?”不待危兰答话,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会的,我了解你,你是一定愧疚的。到时候,我看着你愧疚一生,我便因为你而难过一生,你这就算对得起我了吗?” 危兰一笑,心中的负担一下子抛开,轻松了不少,更欢喜她话语之中脱口而出的“一生”两字,继而想起她在马车里所说的话,坐了起来,神色不由自主变得有些郑重,颇为期待地道:“你说比你现在比以前更喜欢我了,那我能不能问你一句,现在你究竟多了几分喜欢?” 方灵轻也跟着危兰坐起来,却未再立即回答此问,静默半晌,倏地微微笑了,下一瞬抱住危兰,道:“我们别试了,我想明白了,就算有一天你要放手,我都不会答应你的。” 危兰本还在思考如何循序渐进与方灵轻相处的方法,怎么也没料到她们仅仅分开了半天时间,方灵轻的想法会突然有了转变,她怔了一怔,还未反应过来。 只听方灵轻继续笑道:“你知道吗?我被在困井底的时候,无聊玩了一会儿燕几图,看它变幻莫测,忍不住想我这一生还会经历些什么事,是不是也像它这般千变万化。我想了许多种可能,但不管是什么样的可能,都一直是有你在的。” 危兰双眸逐渐盛满笑意,但神色愈加庄重,道:“没有这个可能。” 方灵轻道:“什么?” 危兰道:“别的可能都会有,但绝不会有我放手这个可能。” 方灵轻再次笑起来,微微侧首,想去亲一亲危兰的脸颊,岂知危兰也恰在这时转过头,擦过彼此的唇,她们没有后退,不约而同地加深了这个吻。 周遭一切都格外寂静,然而这一次,她们两人的心跳比以往什么时候都要快,且似有绚烂烟花跟随着心跳在她们的心底绽放,不知不觉相拥着又躺在了床上,危兰看了会儿方灵轻的眼眸,终究是因为记挂着方灵轻的伤势,蓦地右手一个弹指,灭了旁边灯火,道: “你睡吧,我们明天再说话。” 方灵轻道:“可我好像更睡不着了。” 危兰再次吻了吻方灵轻的眼睛,不似先前的缠绵,像蝴蝶一般轻柔,只是为了让方灵轻阖目,道:“你之前说你一个人睡不着,但现在我们在一起,你还是睡不着吗?” 方灵轻将危兰抱得更紧,笑道:“好吧。” 两人确实都累了太久,疲惫劳累了太久,而今心中圆满,过不多时,果然沉沉睡去,入了梦乡。 其实她们入睡的时辰已离天亮不远,因此这一觉便睡到了翌日的正午,亦是客栈每日最为热闹的时候,走廊里时不时会响起客人们的脚步声与交谈声,尽管隔着一扇门,但习武之人的听觉极其敏锐,她们自然而然醒了过来,看着彼此先笑了一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门外走廊嘈杂的人声里好像有两个熟悉的。 她们遂起身穿上外衣,帮对方梳理了头发,开门一瞧。 颇令人意外,前方走廊不远处站着的竟是郁笙与郁筝两姊妹。 郁筝看向她们道:“我们还以为要等你们很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