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当她蹲在尸体旁,还未来及得动手,双眸从这具尸体上扫过,她一怔,已然发现傅道归所说的奇怪之处究竟在哪里。 就在这具尸体的头发上。 尽管死者的身体已经腐败,但他的头发犹在,只是不像普通人那样又长又多,从前额到头顶几乎全部剃光,仅仅剩下后脑勺的一部分,以及头上中间某个位置还留着月牙形的一小撮。 这是东瀛武士的发型。 危兰道:“他是东瀛人。” 一个东瀛人死在了铜仁府,那确是令人感到诧异。 孟云裳道:“难道……他就是角田煌?” 萧雨歇道:“这不一定,但他就算不是角田煌,恐怕和角田煌也有些关系。” 危兰微蹙双眉,更加郑重地检验起了这具尸体。而萧雨歇、孟云裳和方灵轻在旁讨论了好一会儿,方灵轻终于又偏过头,遽然间看见危兰神色里的认真专注,她竟蓦地有了一种想要陪着危兰一起验尸的冲动。 她想和危兰一起做任何事。 但这的确是冲动。 她很清楚,检验尸体可不同别的事,这是脏活累活,还容易犯恶心。 因此瞬间的念头过后,她又开始犹豫。 萧雨歇不怕尸臭,只是不懂验尸,才会站在一旁,这会儿却觉得若是她们始终都让危兰一个人忙活,实在有些说不过去,遂上前道:“危师妹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方灵轻见状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 她只觉她还没想好的事被萧雨歇抢了先,于是瞬间不再考虑别的,在危兰还未出声回答之前,她也立刻问了一句:“兰姐姐,你教教我怎么验尸吧?” 危兰愣了一下,侧首看向已经跑到了自己身边的少女,温声道:“干这个活很辛苦,你不是烈文堂的人,没有必要学的。” 方灵轻笑道:“可是凭什么你会的本事,我不会呢?我不服。” 第142章 包容 危兰无奈, 只得在现场教起了她关于验尸一些的基本方法,萧雨歇和孟云裳在一旁帮忙。 良久,洒在杂草地上的金乌光影已经转移了好几处位置, 她们才终于把这具尸体验完,都觉得有些劳累, 遂走到了不远处的溪水旁洗了手,再坐到附近的大石上歇息,心中思绪纷纷。 此人不是伤重而死, 不是中毒而死, 亦不可能是生了什么大病而死。 危兰神情凝重地道:“他恐怕是走火入魔而亡。” 这当然让危兰和方灵轻顿时想到了《六合真经》里的内功。 此人便是角田煌的可能性增加了不少。 危兰却有一点想不通,道:“不过, 倘若他真是在无意中得到了一卷《六合真经》, 又不知道真经分为六卷,无论缺了哪一卷都迟早会走火入魔, 因此和他的手下们练了起来, 不料最终被真经的内功反噬而死, 但他死后并未暴死荒野,就证明他应该还有活着的同伴……埋葬他的那位同伴难道没有修炼真经吗?” 方灵轻想了一想,道:“也没什么奇怪, 他若和他的同伴只是表面上过得去,甚至面和心不和,自然不会把真经的事告诉给对方。” 危兰点了点头,心忖方灵轻的确说得有理,偏偏她总是觉得还有哪里不太对劲。 萧雨歇和孟云裳这时并未参与他们的讨论, 忽然交换了一个眼神。 随而, 孟云裳又是一笑, 她每回笑起来, 勾画得极长的黛眉微微上扬,仿佛摇曳的柳枝般尽显风情,道:“两位与我们是面和心不和吗?” 关于《六合真经》之事,危兰和方灵轻确实一直都还没有告诉她们。 方灵轻笑道:“最初认识你们的时候,我们才见了两面,当然还没能到推心置腹、无话不谈的程度。现在嘛……我如果有十个秘密,大概可以告诉你们九个。” 这已经算是非常信任对方的一种表现。 孟云裳笑道:“那我更好奇你的最后一个秘密了。不过我会忍住不问的。” 方灵轻道:“可是,你们的师父却好像什么话都不愿意跟我们说。” 萧雨歇道:“你们在生家师的气吗?” 危兰即刻摇了摇头,将之前傅道归跟自己说过的话,又转述给了萧孟二人,末了道:“傅掌观所言的确不错。但凡是人,都会有七情六欲,喜欢一个人也好,讨厌一个人也罢,那都是自己的事,别人管不着。” 这番话,她说得是真心实意。 然而方灵轻却紧接着道:“兰姐姐一直很大度,所以她不会生气,可是我有点生气。” 她不乐意见到任何人讨厌危兰。 同样,萧雨歇和孟云裳也不乐意见到任何人对师父不敬。 双方沉默了好一会儿。 最终是危兰想了一想,倏地转移话题,问道:“刚才听萧师姐说,贵派没有任何门规,这是真的吗?” 萧雨歇道:“本派自宋孝宗乾道三年起开山立派,这数百年来换了无数掌观,门规其实是越来越多,越来越严的。直到师父接任本派掌观之位以后,他便废除所有规矩,只要求我们不能做恶,除此之外,我们想干什么都是可以的。” 孟云裳颌首续道:“师父以前常和我们说,一个人活在世上,大节绝不可失,但许多细枝末节用不着太在意。有些门派,门规能写满整整一本书,严令你不许做什么,必须做什么,只能把门下众多弟子培养成一个个差不多模样的木偶,那就很无趣了。” 方灵轻又突然笑着插话道:“你们师兄弟姐妹七人就很有趣。” 萧雨歇道:“云师妹不是还没有见过我们家大哥二姐还有七弟和八妹九弟吗?” 方灵轻笑道:“没有见过,但我见过的你们四个已经很有趣了。” 萧雨歇淡淡笑道:“我倒是听很多人说过我很无趣。” 在渺宇九剑里,她的性子确实是颇为与众不同的那一个,比起其他的师兄弟姐妹而言,她平时行事一直甚是严肃。 危兰立即道:“萧师姐管着那么多铺子生意,做事若不严谨怎行?不过……”她眼里露出几分活跃的意思,“前些日子我听曲师兄说,除了春山逸栈,萧师姐还开了不少店铺,都颇为新奇,你又怎么可能是无趣之人?下回若有机会,我和轻轻都想见识见识那些店铺。” 她们三人说话之际,孟云裳不知何时抬起头望天,脸上的神色好像陷入了什么悠远的回忆。 她骤然收回视线,又看向她们道:“我初入渺宇观拜师学艺之时,还只是个垂髫幼童,过了几年,我稍微大一些了,跟师兄师姐们一起出门游历,遇上了侠道盟里别的弟子。他们热情相邀,我们不能像师父那样对他们不理不睬,只好答应到他们家中做一会儿客,打算待半个时辰就走。而就在那半个时辰的中间,我无意中听到他们悄悄谈话,说傅掌观武功卓绝,怎么收了那么一个小徒弟,实在是娇气得很,哪里有一点江湖女子的英姿飒爽?” 她的笑容里带上了几分讽意,道:““那些人只说我不适合江湖,也一样从来没有说过我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