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喜欢一切新的事物。 那一部部传奇,便可以带领他们了解许多他们本不曾接触的人间万象。 是以, 除了爱戏以外,他们也爱到处游历,爬山涉水, 不知去过了多少地方, 原本傅道归早早地把渺宇观的事务交给了他们打理,他们却又早早地渺宇观的事务转交给了萧雨歇打理, 而就在他们漫游江湖的这个过程中, 确确实实遇到不少值得一提的事情。 皆由江濯雪把这些事写进了传奇话本里。 “与《蜻蜓记》倒不同。”江濯雪笑着答道,“三分真, 七分假吧。” 不管多少真多少假, 都丝毫不影响她笔下传奇的动人。 方灵轻极有兴致, 继续和她聊起了她所著各种传奇里的故事。 如此一来,江濯雪与蔺远照也就不再急着离开。 好半晌,方灵轻忽然发现, 别看江濯雪是个隐士,和她师父一样对江湖事似乎不管不问,但要说起武林里各大门派的典故,头头是道,了如指掌。 方灵轻笑道:“我尝听说:‘行万里路者, 知天下事。’此言竟果然不错。依我看, 什么留骋什么危怀安, 他们当天玄门的门主, 都不如你当天玄门的门主合适。” 这自然是一句玩笑话,危兰心底却蓦地一动。 旋即,方灵轻接着道:“不过,别人趋之若鹜的位置,你肯定不会有兴趣。” 江濯雪笑了一笑,算是默认。 危兰则什么也没有说。 却在这时,只听门外院子的戏台上抑扬顿挫,又换了新的戏,新的唱词,正是郁筝所著的那本《蜻蜓记》里的唱词。 蔺远照道:“好戏开场了,危师妹与云师妹不出去听一听吗?” 方灵轻道:“在这里也能听得见。反正,倘若凶手真在如玉山庄,他会来主动找我们的,我们这会儿出去干嘛?” 危兰也点点头,只是请人出去传了个信,告诉郁筝,她与方灵轻就待在这里。 随后,四人便继续聊起了各自见闻,又过许久,戏台上的《蜻蜓记》演完,再次换了另一出新戏,连天色也渐渐昏暗了。期间也有侠道盟子弟来寻危兰和方灵轻,问她们怎地不出来和大家一起听戏喝酒谈天?蔺远照与江濯雪便坐在了一扇屏风的后面,由危兰与方灵轻与那些人敷衍了片刻,将那些人都打发打发了以后,危方二人这才又回到屏风后方,刚说上几句话,她们终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留骋。” 危兰不知蔺远照与江濯雪是否认识此人,便压低声音,主动解释了他的身份。 留骋一进门,直接找上蔡班主,先与他寒暄了片刻,旋即略一犹豫,果然问起了《蜻蜓记》,道:“刚才那出戏,你们唱得真是不错?不过,这是新戏吧?以前我从来没有听别的戏班唱过。” 蔡班主笑道:“是新戏,前不久有人专门送给我们班子的,说是让我们指点指点。我瞧了一遍,写得确实甚妙,所以趁着今天这个好日子,第一次上演,也是想让大家看点新鲜的。” 留骋也笑道:“的确极有新意。看来写这出戏的人,必是不可多得的大才,他叫什么名字,能否给我引见一下?” 蔡班主道:“这个嘛……” 他正准备转身到屏风的后方,询问蔺远照与江濯雪的意见,还没来得及行动,骤然间只听一个敲冰戛玉的声音响起,十分清晰: “是我所写。” 隔着屏风,蔺远照与江濯雪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但显然是女子无疑,遂悄声问道:“这位姑娘,就是你们所说的郁筝吗?” 危兰与方灵轻点了点头。 原来自戏台上演起了《蜻蜓记》之后,郁筝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站在楼阁的栏杆边,低下头,专注看起了院子里的情景,待此戏终于唱完,又过了好一阵,她看见留骋出现在院中,无视了一帮朋友的招呼,向着这间小屋走去,她自然也就立即下楼,跟了上去。 留骋这时回过身,仔仔细细将郁筝打量了半晌,道:“我们是不是见过面?” 郁筝道:“那天在观乐楼的后院,我和留公子是见过一面。” 留骋道:“哦,我记起来了。你……那《蜻蜓记》果真是你所写?” 郁筝道:“是啊,留公子你也果真来找我了。” 留骋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稍有些敏锐的人都能瞧得出,他此时笑得颇有些勉强,道:“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按照郁筝与危兰、方灵轻的计划,只要真正的凶手被引了出来,遂由郁筝和他套话,一旦他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危兰便可出现,擒拿他归案。郁筝想了一想,刚才危兰还派人通知自己,她待在此地与清和班的朋友说话,如果她始终没有离开,那么她这会儿应该就在这间屋子的暗处,观察留骋的举动。 因此郁筝当然还按这个计划行事,道:“留公子,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留骋沉思须臾,同意道:“好吧。” 他们当即走出屋子,又走出这座院子,避开人群,向着僻静的地方走去。危兰和方灵轻自然也在他们的脚步迈动之后,很快起了身,先向蔺远照和江濯雪问道: “有新戏了,蔺师兄和江师姐也去瞧瞧吗?” 蔺远照笑道:“我们不爱凑热闹,这出新戏的结局,便劳烦危师妹和云师妹回来之后再给我们说一说吧。” 危兰笑道:“好。”遂与方灵轻转身出门,根据郁筝留下的暗号,一路往前而去。 留骋走到他这段日子所住的小院,遂停下脚步。 这院子不算大,数间小屋,他和他的许多手下都暂时居住于此,而他的那些手下们今日都在大院子里听戏,此地自然极其安静。 他立在一株枯树之下,才向郁筝问道:“你究竟想和我说什么?” 郁筝道:“哪里我想和你说什么?明明是留公子你主动来找我,应该你有话想跟我说吧?比如,你不想和我谈谈,当初在紫电帮发现的事吗?” 留骋道:“紫电帮?它不是早就已被剿灭了吗?” 郁筝道:“是啊,它已经被剿灭了,所以你就以为不会再有任何人知道你恩将仇报的事情了?”说到这儿,她短暂地停顿了一刹那儿,短暂到连她自己其实都未意识到,继续道:“可惜,那位可怜的三当家临死之前,不但向我说明了他惨死的原因,还交给我一个证据。” 留骋心中早已是一片惊涛骇浪,面上却始终尽量努力地保持平静,道:“你……你在说什么?哦,这好像就是《蜻蜓记》里的故事,难道这个故事是真的?” 郁筝道:“留公子,这里没有旁人,你再装糊涂,可就没意思了。我不喜欢和不坦诚的人说话,你如果仍然矢口否认,我只好去隔壁院子,和本盟其他朋友聊一聊了。” 留骋的脸色彻底变了。 在这一瞬间,他脸上的神情变得冷漠严肃,盯着郁筝,再不见一丝一毫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