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兰忽想起一事,道:“等一等。” 她询问那四名望舒旗下弟子:“你们刚才说,你们之所以找我和轻轻试药,是因为你们用银两贿赂了客栈里的伙计,他告诉你们,那间客房里住了两个单身姑娘——那店伙计是哪一位?” 四人都指了指那店伙计,道:“就是他。” 那店伙计一惊,想不通他们为何要把这件事说出来,但心忖两个小姑娘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笑嘻嘻地向危兰和方灵轻赔礼道了个歉,仍是满不在乎的模样。 危兰温和的神色渐渐冷下来。 那大夫敏锐地发现,她再一次开口说话的声音语气也变了,较之适才,竟多了几分凛冽之气,仿佛溪水冻结成薄冰,正慢条斯理地吩咐她的手下: ——不但要将这名店伙计的所作所为告诉给这家客栈的老板,还要告诉给这一带所有客栈旅舍的老板。 并且,是以侠道盟烈文堂的名义。 如此一来,纵然是碍着侠道盟的面子,这一带的客栈旅舍此后都绝不可能再请他干活。 那店伙计万万没想到危兰竟会是侠道盟子弟,这才感到害怕,忙忙告罪求饶:“姑娘明鉴啊,我……我以为他们就是随便问问,才把你们的情况告诉给他们,我是真没想到他们会做什么恶事……也实在是因为我家里太穷,还有妻儿要照顾,才会贪图这个小便宜。你要是把这事说出来,我再也没法在客栈里干活了,我的妻儿可怎么办啊。” 危兰神情冷静,不为所动,道:“这世上大多人做事,都为利益驱使。若他们只是随便问问,又怎会愿意给你这么多银子?而你,恐怕并不是猜不到这一点,也不是没想过他们要做什么,只不过在如此利益诱惑之下,你根本就不在意他们会做什么,根本就不在意是否会有无辜女子遭受伤害,对吗?” “我和我的朋友有武功在身,自然是什么都不会怕的。可是倘若以后又有其他普通人家的单身女子来此居住,你也随随便便就把她们的情况告知给陌生人……那么我今日替你隐瞒,留你继续在客栈做活儿,岂不是害了那些姑娘?” “你也不必这般哭天抹泪,这世上你能干的活计还有很多,都能够让你养活你自己。至于你的妻儿……你若是真的有一丝一毫顾念她们,难道就不怕,有朝一日她们到别的客栈居住时,也遇到这样的事?” 那店伙计满脸悔恨之色,究竟是否将危兰这一番话听进了心里,无人得知。 倒是那大夫怔怔地看着危兰,若有所思。 而此时,危兰吩咐了手下带那店伙计下楼到大堂找店老板处置,她终于转过了头,面向那大夫,倏地又温然一笑,道:“阁下这些天受惊了。你先休息一晚,明日我们派人护送你回蕲州吧。” 那大夫奇道:“回蕲州?” 方灵轻插话道:“我听说蕲州是你家乡,你不打算回家吗?” 那大夫道:“我回了家,然后呢?” 方灵轻道:“然后就是你的事了,你问我们干什么?” 其实危兰与方灵轻都知道,那四名望舒旗下弟子称呼方灵轻为“方大小姐”的画面已被这大夫看在了眼里,然则这名大夫并非江湖中人,恐怕对许多江湖事并不清楚,自然不太可能将他所看到的告诉给侠道盟。 假若她们所料有差,那也是天意如此。 她们总不能因为担忧这一点,就不许这位悬壶济世的神医回家。 那大夫沉思一阵,却摇摇头,道:“可是我如今还不能回去。” 危兰道:“那阁下想要去哪里?” 听她话里的意思,似乎这大夫无论要去何处,她都会派人护送。 但那大夫的回答显然出乎了她与方灵轻的意料,道:“本朝州府共三百余,我是处处都要去的。而最近,我刚到了四川,我在四川的事情还未办完,所以我还得原路返回。” 方灵轻奇道:“你不是大夫吗?” 对方点点头道:“是。” 方灵轻道:“我前些天听另一位大夫说,他曾经在蕲州看到过一家名为‘东璧堂’的医馆,那家医馆的大夫医术十分精湛,远近闻名,和你是同一人吗?” 那大夫道:“区区不才,表字便是‘东璧’,那东璧堂也确是在下所开的一家医馆。” 危兰听到这儿,忽然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对方的姓名,立刻询问。 那大夫道:“在下姓李,名时珍。” 危兰闻言微微一惊,登时拱手笑道:“原来是李大夫,久仰阁下大名。我曾听本门的一位师叔提起过您,他的伤,便是您给治好的。只不过……我还听说似乎两年前,您便到了太医院任院判一职,如今怎会……” 也因为这个缘故,危兰才始终不曾猜测面前这位神医竟是在民间江湖甚至庙堂都鼎鼎有名的李时珍。 李时珍狐疑道:“我如今已辞去了太医院的职务。但你的师叔……你是江湖人吧,你的师叔是哪个门派的?” 危兰道:“在下姓危,名兰,乃荆楚危门弟子。” 李时珍道:“你不是造极峰的人?” 危兰摇摇头。 李时珍更感惊奇,目光移到了方灵轻的身上。 方灵轻道:“你不用这个样子看我,我倒确实是造极峰的人。” 她说着也打量起了李时珍,接着笑道:“原来你的名气这么大。那我就更奇怪了,你在太医院明明前途无量,就算你嫌弃官场规矩多,你在蕲州的医馆也开得好好的,你却千里迢迢来了四川,还说要走遍本朝三百余处州府,你到底为的是办什么事?” 李时珍不答反问道:“在下更不明白,侠道盟的弟子和造极峰的弟子竟然会待在一起,两位姑娘又到底为的是办什么事?” 方灵轻笑道:“你对侠道盟和造极峰还挺了解?” 李时珍道:“我也有不少病人是江湖中人。” 危兰听罢忽地微笑道:“那倒是巧,我也有一些朋友乃是杏林中人。偶尔与他们谈起医药,听说有些草木药材生长在山明水秀之地,却含有剧毒;有些草木药材生长在山穷水恶之处,却是世间难得的治病良药。” 李时珍当即道:“‘听说’二字不可取。” 危兰愕然道:“李大夫的意思是……” 李时珍道:“一种药材究竟是否有毒,效用如何,须得亲自采视查证。旁人口口相传的,不一定就是真。”他稍稍一顿,又微微叹口气,续道:“甚至……就连古时医药典籍里的记载也有太多谬误。” 危兰沉思有顷,颔首道:“李大夫所言极是,既有谬误,便应改正。” 李时珍终于笑了笑,又端详起危方二人,良久,突然迈步走到危兰面前,道:“危姑娘,我再探一探你的脉。或许……我能解你的毒。” 危兰听罢愣了一下,还未有所反应,方灵轻直接跃到他一旁,又惊又喜。 “你刚才不是还说不能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