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兰沉吟道:“卢姑娘,我还没问过你,你究竟为何会突然愿意帮我们?” 此言刚刚落下,卢佩正犹豫如何回答,门外渐渐传来许多人的脚步声,她们便立即住口不言。而卢佩则站起身,走出房门,果然看见方灵轻与不少望舒旗弟子,立即道了一句:“方姑娘怎么也来这儿了?正好,我还有几句话想与你说,我们进去谈吧。” 方灵轻微微一愣,随她进了屋子,见危兰与顾明波等人都在,遂放下了心,一跃到了危兰的面前,又一把抱住了她,压着声音笑道:“我早就猜到是你。” 危兰低下头,凝视起她肩头的那道鞭伤,伸出右手停在伤口一旁,似欲要抚摸她的疼痛,又不敢真的触碰,蹙眉道:“你怎么受了伤?” 方灵轻道:“小伤而已。做任何大事,都得付出代价,而我只付出这么一点小小的代价,就能有这么多的收获,我觉得很划算。” 危兰不悦道:“我可觉得一点都不划算,你的平安比什么都重要多了,谁和你说只是小小的代价?” 方灵轻又是一笑,伸出食指在她皱起的眉间一点,道:“我也没有不平安啊,我只是——” 这句话尚未说完,遽然一声悠悠长叹在这间屋子的角落响起,她语音一顿,侧头望去,看见那男子的面容,不禁愣住。 “爹……” 在进门的那一刹那儿,方灵轻自然便已注意到了角落里的那名背对着众人的男子。然而她见危兰与顾明波等人都准许这男子待在此处,心道对方必定也是一位自己人。 但无论是哪位自己人,都绝不如危兰重要,方灵轻自然没有理会,甚至懒得往他那里多瞧上一眼,便没能认出他是谁,先与危兰拥抱说话。 方索寥心事重重,也并未立即招呼她,而是缓缓转过身来,看了片刻她与危兰的相处,一种别样的复杂情绪在他心底生起,原来女儿与危兰相处之时竟会这般欢喜。 至少他与云宛遥相处之时,从不会有这样的欢喜。 他这才有了那一声情不自禁的叹气。 危兰低声向方灵轻解释道:“令尊是同我一起来的,他听说你深入虎穴,也很担心你。” 方灵轻“哦”了一声,有些不知道该继续与父亲说些什么,踌躇半晌,忽然想起一事,惊道:“爹,那您……那您来多久了?我和钟离白说的话……” 方索寥沉声道:“我都听见了。” 方灵轻吐了一下舌尖,先瞧了瞧危兰,再看了看方索寥,道:“那倒也好。反正……反正我本来就是想要寻个机会和您说这件事的,现在您都知道了,也不用我再多说了。您……您应该不会真的不同意……”顿了顿,语气突然不再迟疑,而变得坚定无比:“你不同意也没用,我这辈子只喜欢她一个人。” 方索寥苦笑道:“是没用,你现在做的每件事,我本来早就都已管不了。” 他并没有说,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倒有些接受了她们两人的关系。 只因他不愿承认,他如今居然有些羡慕他自己的女儿。 第336章 毒药 小屋里静了片晌, 方索寥发现自己再找不到别的话与方灵轻说。 更重要的是,他实在不想让方灵轻也知道,他之所以离开屏翳堂来到此处, 是因为输在了危兰的剑下,而不得不答应她的要求, 便又转身到了角落,继续独自一人站着。 方灵轻看着他的背影,思索须臾, 也只好先与危兰、奚珏、顾明波讲述起了各自的经历。 当听危兰说起卢佩为了救她而欲给钟离白下药一事, 不由得万分惊讶,狐疑地看向卢佩道: “多谢你的好意, 不过……你干嘛要帮我?” 卢佩淡淡地道:“你对我有恩, 我也算报答了。” 方灵轻纳罕道:“有恩?” 她想了半晌,也只能够想到她命令钟离白给卢佩磕头赔罪这件事。然而在她看来, 这不过是她的顺手之举, 便如同她看见一个人摔倒在了地上, 她正好路过对方身边,顺便将对方扶起一般简单容易,乃是极小的一件小事, 何以令卢佩对她如此感激? 而方灵轻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将自己的疑惑问出以后,又笑了笑道:“我若是把你救出来,将你送回家,你再把我当成恩人也不迟。” “不……”卢佩原本颇为平静的模样, 然而一听到方灵轻话里的“回家”二字, 她脸色又突然大变, 眼神里隐隐出现几分惧色, “我在这里过得很好,你不用送我回家。” 方灵轻奇道:“你不想回家吗?” 卢佩毫不犹豫地摇摇头。 方灵轻见状甚是不解,按理说,就冲自己让钟离白给卢佩赔了个罪,卢佩便能对自己感恩戴德这件事来看,卢佩对钟离白应该也甚是仇恨,她怎么偏偏要说在这里过得很好? 危兰凝视了卢佩一阵,道:“你之前是不是回过一次家?” 卢佩不自觉地又握住了拳头,细长的指甲深入掌心肉里,她连忙避开了危兰的眼睛,缓缓地坐到了桌边椅上,本有些不想再说话,但经过她们几次三番的提醒,那些对她而言已太过遥远的记忆仍是不由得翻涌而来。 她咬了一下唇,还是点了点头。 那大概是在她被钟离白掳上山的三个月之后的事。而那时的卢佩,几乎夜夜梦里所思所想的都是回家,恰巧某一日,钟离白带她下山,到附近城镇游玩,她下定了决心,一路观察路线,夜里趁机而逃。出乎她的意料,她竟跑得那么容易,似乎所有人都没有发现她的踪迹,她的身后没有一个人追她,于是她十分顺利地跑回了她的家乡,跑回了父母长辈身边。 没有想象中的安慰,更没有谁要为她讨个公道,在小城所有人都知道她的遭遇之后,至少其中有一多半人朝她露出鄙夷的眼神,似是在质问她: ——你为何不肯自尽? 那是比钟离白更冷的眼神。在此前,她从未想到,原来她自小生活到大的家乡,也是这般恐怖的一个地方。她之前逃离了造极峰,而今又不得不逃离了她的家乡。 然而天大地大,她到底有何处可去呢? 就在这个时候,钟离白重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他对她没有任何的指责,只是拉起了她的手,带她重回了造极峰。 从那儿以后,她时不时便忍不住在心里思索,或许她的确十分软弱甚至懦弱,但她真的不愿自尽,她真的害怕死亡,她想要活着,哪怕是如此不堪地活着。 一晃儿,整整四年多的时间过去。 方灵轻是在这四年时间里唯一一个要替她讨公道的人。 而正如方灵轻不能够理解她为何会对自己如此感激一般,她也不能理解方灵轻为何会愿意如此帮她。她突然抬起头,看向方灵轻问道:“你……你为什么不怪我?” 方灵轻笑道:“我怪你什么?” 卢佩道:“是我威胁奚珏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