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决定暴露自己身份的那一刻,她甚至就已经做好了假如他们要将她的身份告诉给侠道盟,她须如何应对的准备。 杜铁镜又笑了笑,看了一眼桌上饮食,道:“原来你们还没有吃饭。”话落遂起身抱拳道:“好,那么我不打扰两位小友了。”旋即告辞,也出了房间。 危兰这时才望着方灵轻,莞然道:“我哪句话说得没道理?” 方灵轻笑道:“兰姐姐,你不饿吗?先吃饭吧,吃完了我再和你说。” 此际已是日铺时分,而凛冬季节,天色本就暗得快,待她们两人吃完了饭,方灵轻推开窗,只见厚重的乌云遮挡住日光,似乎这一个白日又要飞逝而去。 今天发生的事,都是方灵轻没想到的。 谁也不知明日又会发生什么。 她望着窗外楼下人群,忽然道:“你也晓得的,我以前不太喜欢你们正道人士,但杜大哥确实很不错。” 危兰颌首道:“是。” 方灵轻道:“你也很好。” 危兰笑道:“多谢你谬赞。” 方灵轻道:“所以,如果有人说你们是这世上最好的人,我很赞同。”她说着盈盈一笑,“可是我怎么会是你见过的这世上最好的人?你这话岂不是没道理?” 危兰想了一想,道:“轻轻,今日隅中我们谈话时,你还说过,你可是把我当做知己的。我如果不了解你,又怎么配当你的知己?” 方灵轻见危兰说得郑重,显然是真心实意,绝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她也就越发感到疑惑,道:“你非要说我是好人,也就罢了,难道你真的认为,我比你、比杜大哥还要好吗?” 她稍稍停顿,又低语道:“难道你比我自己还了解我吗?” 危兰笑着将话锋一转:“你知道我的出身吗?” 方灵轻道:“荆楚危门,怎么了?这谁不知道?” 危兰道:“那你知道我的父母吗?” 方灵轻继续点头道:“大侠危蕴光,女侠公孙虹,我当然也知道,他们在江湖上很有名气。我听说,当年你爹爹还是危门上一任的门主。” 尽管危蕴光与公孙虹已离世多年,方灵轻还是在他们死后才出生,然而这世上有些人,即使生命消逝了,他们的英名也会流芳百世。何况,方灵轻对危兰本就上心,她自然了解过危兰的身世。 危兰默然了微时,便接着缓缓道:“我也是听说……自我出生后,我爹娘就已不在人世,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只是常常听长辈们说起,我爹娘都是江湖上有名的侠客,尤其是我爹爹,他当年是救人而死,更是一位大英雄,而我身为他的女儿,日后行事也该以侠义为先,不可丢了他的脸,辱没了他的名声。我一直谨记这话,后来行走江湖,自然而然行侠仗义。侠道盟的所有子弟其实都是一样,他们生在侠义之家,自幼学的就是侠义之道,为人正直磊落本就是应该的,若是不但做不到这点,还要去为非作歹,那才是绝不可原谅。” “可是轻轻,你生在造极峰,心性却仍如此纯净,你当然是我所见过的这世上最好的人。” 方灵轻又愣了愣,一时间被她的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想了半晌,才想出反驳的话:“不对不对,你的前提就错了,你到底哪里看出我心性纯净了?” 她托着腮,沉吟须臾,又悠悠地道:“你们都说魔教中人心狠手辣,残害无辜。我虽没有杀过无辜,但我确实心狠手辣不假。” 从前她一直自认自己是个恶人。 但做恶人也没什么不好。 危兰噗嗤一笑。 方灵轻道:“你笑什么?” 危兰道:“我笑你很奇怪啊,哪里有非要一个劲说自己心狠手辣、不是好人的?” 方灵轻道:“因为我从来没想过做好人。” 危兰忽问:“你为什么宁愿暴露身份,也要救丁冶的性命?” 方灵轻道:“我乐意啊。我说过,我只做我乐意的事。但我要我行侠仗义,我还是不乐意,所以我们上次的赌约,我可还没输。”她不再跟危兰争辩此事,干脆一转话锋,“不过,你方才说,你因为你生在侠道盟,这才去行侠仗义,但是我看……” 危兰笑道:“最初确是因为长辈教诲,我觉得行侠仗义是我的责任。但后来,遇到不少事,我渐渐发现……我做这些事,我也很乐意。” 她不自觉地摸上自己腰间装着那只陶埙的佩囊,又轻声续道:“就像……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我是因为听长辈们说,我娘很喜欢吹埙,所以我这才去学埙,可后来我也渐渐真正喜欢上了它。” 方灵轻道:“它的确很好听。”说到这儿,她倏然亮了亮眼睛,凑近了危兰,又道:“兰姐姐,你说要教我吹埙,可你还一直没有履行诺言。” 自她们两人重逢以来,尤其是来到汉中府的这一段时间,她们的事情太多,便实在找不到空闲时候。 危兰道:“现在你想学吗?” 方灵轻道:“好啊。” 现在,她们也不能说完全闲了下来,仍有不少事情等着她们去办。方灵轻还须前往留影所说的终南山断崖深谷,探查权九寒失踪之谜。 不过在这会儿,她却不愿再去想别的事。 至少今夜,她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 金乌已悄悄落下了山,苍茫夜色降临,窗外天穹升起来了冷月寒星,唯有白雪始终覆在屋顶青瓦之上。方灵轻天资聪慧,学埙速度和她学武速度一样快,况且危兰又是手把手教她,也就一个多时辰的功夫,她已能吹奏一首简单的曲子。 然而学埙和学武还有一点相同,即使入了门,要精通,要成为大家,那可不容易。 方灵轻越渐得了兴趣,继续练习吹奏,悠然埙音在寂静夜里响起,愉快时间过得极快,直到家家户户都已熄灯入睡,她这才转而与危兰聊起了天。 子时了,如今已是十二月十二日。 也不知袁绝麟此刻是否已经去了留家堡。 她们突然说起了这个。 留家堡内有留鹤山与其他众多高手,都在今夜严阵以待,对上袁绝麟是绝对不会吃亏,不必担心,但她们都是好奇今夜结果的。 危兰道:“要去看看吗?” 虽说方灵轻不能在袁绝麟的跟前露面,悄悄去打听一下消息是可行的。 方灵轻握着手中陶埙,刚要道一声好,忽觉袖中小蛇似乎又在躁动不安,她蹙了蹙眉头,正想询问危兰“鸣镝此刻是否也有异动”,话还未及出口,骤然只觉身体往前一顷,面前长桌登时晃了起来,桌上放着的灯盏与杯盘在顷刻间咣咣当当地滚落一地。 也不止这张桌子在动。 她们所在的这间房,以及这间房所在的整座楼,也都在同一时刻剧烈地震动了起来,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摇摇晃晃。 这仅仅过了一个弹指的时间,她们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楼屋“轰”的一下倒塌,黑暗在刹那儿向着她们猛然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