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等来他被人害死的消息。 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郁啸松每每回忆起往事,都情不自禁地难过。 两年前的春日,侠道盟在如玉山庄召开大会,危兰当众提议解散菁莪堂,引起江湖震动。那时郁啸松已立刻猜出危兰的真正目的,心情登时复杂无比。 虽说危兰出身荆楚危门,与他的如玉山庄没什么关系,然而侠道盟五大派从来都是同气连枝,亲如一家,危兰又是五派年轻一辈弟子里的佼佼者,他向来很是欣赏她的侠风义骨,自然不愿她也落得一个那样的悲惨下场。 他便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危兰的所作所为。 反正据危兰呈上的种种证据来看,菁莪堂确实已成了藏污纳垢之地,解散也就罢了,但她若是想要解散侠道盟,那是绝对不可能成功的。 就让她碰几次壁,他又何必出手干预? 郁啸松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危兰与郁无言要做的事虽然似乎差不多,她为人处世却毫不天真,头脑手段皆属一流,短短几年时间就令江湖大变。 如果再不阻止她的行动,迟早她要将属于五大派的一切拱手让与别家门派。 尤其是在蘋风报风靡江湖以后,郁啸松看着报上文章,情绪越发不佳,独自外出散心,偶遇了挽澜帮的少帮主施鸣野。两人私下里交流了一阵,他发觉施鸣野竟与他是一样的想法,终于感觉到了一点欣慰。 原来如今五大派年轻一辈的高手,其中仍有正常人。 可惜了,挽澜帮的现任帮主还不是施鸣野。 幸而施鸣野已算得上是挽澜帮的第二号人物,掌握的权力并不小,他必须得联合施鸣野,想办法阻止危兰的荒谬之举。 危兰听罢他此言,微微侧过头望向一旁长江中心孤立的擎天山峰,倏地淡淡一笑道:“郁庄主认为如今的江湖果真太平吗?” 郁啸松道:“这世上的恶人永远都不可能消灭净尽,为非作歹的败类年年都有,这是极正常的事。比起两百多年前群魔乱舞的混沌世道,如今的江湖怎么不能称得上是太平?” 危兰道:“江湖败类的确年年都有,可是郁庄主难道没有发现,最近几年被烈文堂查出的许多败类,与从前的败类相比,有一大不同之处吗?” 郁啸松道:“什么不同?” “郁渊,留骋,危怀安,师敬鲁——”危兰平静地说出这一个个名字,继而温然微笑道,“在下记得从前的江湖似乎便没这么多出身五大派的败类,敢问郁庄主,您认为这只是巧合吗?” 此四人,不但是五大派的弟子,且还都是五大派里极有名望地位的人物。在他们的罪行还未暴露之前,有谁敢不尊敬他们? 于是危兰的这一句话,瞬间点醒了在场众人。 众多江湖豪杰面面相觑,惊讶地意识到:在危兰掌管烈文堂以前,烈文堂赏善罚恶,所惩处的奸贼恶徒虽然也不是没有五大派的弟子,却实在太少太少,不像危兰继任为烈文堂堂主以后,危门也好,留家堡与挽澜帮、如玉山庄也罢,一个个衣冠禽兽竟全都如雨后春笋般地冒了出来。 ——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众人心中震动,便又忍不住窃窃私语了起来。 郁啸松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危兰话中之意,大怒道:“难不成你认为烈文堂从前的数任堂主,都有意包庇了那些恶贼?危门主,你既也是掌管过烈文堂的人,应当明白没有真凭实据,就不该胡言的道理吧!别的不提,就说烈文堂的上任堂主苍正峰大侠,他为人正直磊落,我们是素来敬仰的。聂帮主,你与苍大侠是至交好友,你说说,苍大侠会是那种徇私枉法的人吗?” 聂阳钧冷冷地道:“郁庄主也切莫胡言,危门主刚才什么时候说过苍正峰徇私枉法,包庇恶贼了?” 危兰依然微笑道:“我自十五岁起进入烈文堂,跟在苍大侠身边多年,他教了我许多本事,我亦十分尊敬仰慕于他。至少在我看来,苍大侠处理江湖事务一向公正,的确不曾有过任何徇私枉法之举,一旦他知道有人违背江湖道义,做下了伤天害理的事,不管对方是何身份,他都绝对不会放过。只不过……” 郁啸松道:“只不过?” 危兰道:“只不过,前提是他得知道对方违背江湖道义,做下了伤天害理的事。然而我自十五岁起进入烈文堂,跟在苍大侠身边多年,如今回想起来,他常常派人巡视江湖,察看各大门派有无过失,偏偏他巡视的这么多门派里,从不包括鄙门与贵庄,当然也不包括挽澜帮与留家堡、渺宇观。” 她的语气平平淡淡,只是诉说着一个事实,一个惊心动魄的事实,却无人听得出她话里的喜怒情绪:“这也难怪,我们五派世代交好,同气连枝,无论是我们五派中的哪一人掌管了烈文堂,在平常情况下,怎可能平白无故找盟友的麻烦,得罪对方?” 可她今日这番话,则得罪了在场不少挽澜帮与如玉山庄的弟子。 他们欲要出言反驳,又有些惧怕危兰的武功与威望,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没敢发出任何声音,但心中已甚是恼怒,纷纷望向郁啸松,希望他与危兰辩论一番。 四周又静了一会儿,有那么一瞬间郁啸松几乎要被危兰说服。 ——她此言居然仿佛也有几分道理? 但一瞬间过后,郁啸松蓦地哼了一声,心忖危兰的歪理竟把自己说得有些糊涂了,他摇摇头又道:“照危门主这么说,我们五派千千万万的弟子,唯有你一个人是真正大公无私的了?你是荆楚危门中人,与我们一样出身五大派,你既能惩处那么多五大派里的奸贼败类,怎么别人就不能呢?危门主,你也未免太高自标树了。” 郁啸松的这句话一说出口,在场同样有无数人欲要反驳,却因为对郁啸松的畏惧,对如玉山庄的畏惧,而不敢开口,只能心底默默地道: ——当今江湖,危门主的武功才略与德行操守本就是最为出众的,她的那番话只不过是实话实说,如何算得上是高自标树? 危兰淡淡笑道:“郁庄主怕是误会了,在下从来不曾夸耀过自己,我年纪还轻,为人处世亦有许多不足之处,还请诸位同道指正。而江湖广阔,这真正的光明磊落、大公无私、不受外物影响的侠义君子又岂止一两个人?但既是无私君子,做事是否应该首先讲一个公平公正?在烈文堂,论才能,论功劳,郁庄主认为谁能胜过我提议的那四人?” 两人谈了这么久的话,又绕回到原点。 她讲公正。 他讲规矩。 因此郁啸松不想再和她继续辩下去,沉默地注视了她一阵,忽道:“既然我们两人的意见相左,谁也不能说服谁,不如由诸位江湖同道来决定吧。” 危兰侧首望向四周人群,狐疑问道:“今日在场的所有江湖同道?” 郁啸松道:“今日在场的所有五大派弟子。”